龛中的燃香依旧袅袅,胭脂的气息熏得季念昭想捏住鼻子,浓香下靠近细闻还有腐肉的气息,胃里直犯恶心。
难怪谢尘钰会烧这么浓的香,压根就是为了掩盖尸体的味道吧。
虽然他的身躯现在都是由精于傀儡术的工匠制造出的,但做戏要做全套,为了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本身就是拿了妖鬼的心脏做其中一味材料,质地和真正的凡人差别不大。
如果没有季念昭的魂魄在其中操控,就会自然地腐烂、生蛆、化水。
纵使谢尘钰的术法保存得再好,时间一长,还是阻止不了这具躯体一点点腐化。
季念昭眼观鼻鼻观心,目光落在哪里都觉得不自在,在房间里打转一圈后,终于又无可奈何地望回床榻上的尸体。
“虽然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但,咳咳,还是多有得罪。”
季念昭朝自己的尸体鞠了一躬,小心地掀开尸体身上的里衣,苍白的胸膛遍布了蝴蝶一样的红斑。
季念昭把“自己”的衣服全部扒开,“啧啧”地看着雪肤上全都是红色的血点,张牙舞爪的牙印或深或浅。
“嘶——”季念昭利落地用床单把尸体一裹,再用麻绳绑成粽子,扛在肩头往窗边走。
“火化!必须得火化!”
若再不把自己的尸体火化了,真怕谢尘钰嫌弃浅尝辄止不够味,对尸体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勾当。
门外的女侍们整齐地守在台阶两侧,这些都是昆梧城九华门下的修士,青甲蓝袍的劲装,各个神情倨傲。有拎鞭的,有弄弦的,全是清一色的貌美女子。
季念昭云游这几十年时常陷入昏迷,也并不太在意七十二仙门迭代交接的事务。
九华门原本是没有的,但季念昭某一日醒来,就被人告知有个叫九华的门派,已经清理干净长川其中一城的鬼魔,在仙门中扬名立足。
南朝的时候,修仙界的女修虽然有,却都是些仙门世家的女郎。九华门的女修却都是从民间选拔来的,有前半生是妓.女的,也有大官人家的小妾,丫鬟逃进山里保命,门主沈如絮照收不误。
沈如絮也扬名,却大半扬的是恶名,总有流言蜚语道起沈如絮过去四段姻缘,说起她的历任前夫们如何被她作为跳板利用,榨干了全部血肉,骂她是个毒妇,前朝太子不要的破鞋。
至于九华门的女修,手下败将们打不过就喜欢找上凡间的评书先生,随随便便为她们编一个破鞋、肉身炉鼎的故事,这可比实剑真枪好使多了,极大满足了那胯.下二两肉的淫.欲。
季念昭掏出白驹扇,准备敲晕这些女侍硬闯出院,沈如絮却又带了一波人进入院中。
“你们先退下。”沈如絮摆了摆手,示意女侍们全部离开。
她的眉眼像极了沈期,梳着市井坊间流行的夫人发髻,身上缠着数条紫金丝带在空中摇曳,裙摆高高开衩又被风吹掀开,露出白皙笔直的大腿,脚踝处还带着水润的玉镯。
“门主,谢尘钰在门外也设了禁制,我们解不开。”女侍指着门外一圈封印阵法,沈如絮望在眼里,还是继续挥手:“你们先离开。”
得了门主的吩咐,一行人全部不再废话,果断退出了院落。
沈如絮站在院子里,高挑的眼尾扫向季念昭,季念昭眼里含着笑,女郎却杀气腾腾地和他的目光相接。沈如絮毫不退避地压低眉峰:“明昆君,解决这种小封印,就不需要我请了吧?”
季念昭支扇笑笑:“这封印可不简单,谢尘钰把我当奸细,稍有一步出错,那就是尸骨无存。”
沈如絮噗嗤笑出声,祭出手心乌黑鎏金的宝塔:“我倒是能吞了这个阵法。但是,得了吧,谢尘钰的阵法全都是不孤山的风格,摆明跟你学的。明昆君,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跟人说话兜圈子。”
季念昭夹着尸体踏出封印:“沈期告诉你的?”他指的是自己的新身份。
沈如絮推开院门:“不是。有人夜里送信,求我助你一臂之力。”
季念昭亮出白驹:“信是谁寄的?”
沈如絮摇首:“不知道。”她看着天色黯淡,月亮从柳梢后攀上长空,催促道:“邬桥快发船了,你快走。”
季念昭怀里还抱着个人形的玩意儿,沈如絮自然一看就知道布下面的是什么东西,露出微妙的神色:“他还真是......”
季念昭在沈如絮发神间已经提步掠出了庭院,踩着瓦檐在月色下飞奔,至于自己怀里的尸体,他打算和先前那几具用一样的方式处理了,挫骨扬灰,渣都不给谢尘钰剩下。
夜来风深,竹敲秋韵,岸边渔火幢幢,黑水把月光撕成千万条零星的碎片,在这波涛之中停泊着一只大船。
沈期和船夫两人靠在岸边酌酒,酒罐儿和红巾落了满地。
前不久明昆君的牺牲消息传遍了北魏国境,百姓都知道长川封印松动,鬼魔流窜地厉害,这个时间段轻易不会有沿大江西行的商户。
姜容花费重金,连请带绑才拉来两个船夫,并再三保证这一船的都是修士,绝不会让他们被鬼魔伤害分毫。
季念昭点燃灯盏,把尸体踢进了船舱下方,扫了眼两位船夫恐惧的神情,揉搓眉心道:“放心。这个人形的东西只是傀儡。”
船夫心有疑虑,颤颤巍巍地指着船上甲板的一处角落,问:“那一个呢?是活的还是死的?”
一大坨黑影被困在铆钉上,被人手这样一指,本来就在嗷嗷叫唤,这下叫的更加凶猛了。
船夫指的黑影正是戚宁安。
季念昭敲着扇柄:“问得好!这人介于死活之间,不入轮回,也不入人世。”
船夫还是颤抖地拎着酒壶,把船棹掂在手中磋磨,胸闷心慌地问:“你说的好听。那不还是活尸吗?放一只活尸在船上,我俩可没有抵抗之力,万一把我们吃了怎么办?”
沈期已经有些酩酊,他红脸泛着酒气走来,突然在戚宁安面前俯下身,把小臂塞进戚宁安大张着的嘴巴中,活尸很有气势的吼叫声瞬间变成了呜呜的低唤。
“放心。他生前就已经蠢到无可救药了,活着都未必能狠下心害你,死后就更不可能了。”沈期低低地道,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掐住戚宁安的脸颊肉,“嘘。闭嘴。”
季念昭摊手补道:“阿翁放心,它不吃人,只吃鸡。”
“可是......”船夫还有话欲说。
姜容温和道:“这只活尸生前还是做过一些好事的,死后有我们控制,不会有极其凶邪的念头。”
船夫小心翼翼上了船,把甲板的四个悬角挂上油灯,准备启程了。他还是心有余悸,多嘴问句:“我听说人被炼化为活尸,必定死前有极大的怨气。那么这只活尸从前遭遇过什么事呢?”
闻言,季念昭、姜容两人身形均是一顿,唯有沈期喝得半醉,满口随意地道:“他从前很乐善好施的,陛下赏的物件也敢当了换成银两,分给城外收成不好的农户。喜欢说些酸不溜秋的诗句,明明是第一次去,却很受窑里妹妹的欢喜。”
“还总是口是心非,有话憋着不说。武技稀烂,只是个文官,却总想当大将军。”
季念昭坐在船舷上,一行人安静地听沈期胡诌。
月光跌进黑渊水域里,岸边的百年古柳远了几米,船刚离岸。
季念昭望向沈期,感慨道:“我记得你从前说起戚宁安,全是骂他的坏话,损得好像对方一无是处似的。”
沈期醉醺醺道:“那个啊?”
“是因为我有点忘了。”
季念昭:“嗯?”
沈期以为是活尸疯狂嚎叫的声音太大,盖住了自己的话。他一把捏住戚宁安的嘴巴,不让戚宁安发声,闷头一声笑,道:
“说实话,已经过太久了。我有点忘记这个混小子干过的坏事了。也许再过不久,连他做过的好事也不会记得。”
沈期摆手不说了,把戚宁安的嘴巴也捆住,不让活尸乱嚎。他单手拎酒壶,在甲板上摇晃,三步一停地给自己喂酒,显然喝上了兴头。
船夫却发出“咦”地声响:“仙君,你们快来看看。船头被人留下了一封信。”
“什么信?”季念昭和姜容走过去,纸张表面并没有术法灵气残留。他们展开信轴,昏黄的纸面上的墨迹已经被晕开,有些昏花看不清。
季念昭还是依稀辨认出来,指甲下意识掐住信纸,望了一眼后方角落的活尸和沈期,又和姜容凝重的神色对视。
信纸上的笔记歪歪扭扭,显然是写信人在匆忙之间落笔写下的。
上面只有极其简单的几排话——
【我是南朝天水部的将领戚宁安,现在在长川荒漠深处。天水部已经尽数覆没,多半已经回不去了,但还有一城的百姓被困在几十里内,我决定继续深入。
这封信我绑在腰带间,阁下若在长川遇见了我,要是好心,请帮我把信捎回金陵,也算了却家人的挂念。
至于骸骨,就不必麻烦了,留在长川吧。】
季念昭微微拂落信纸面上的尘土:“怎么会在船头留下一封......”以戚宁安口吻写下的遗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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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死对头貌美且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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