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田猎

三日后,华南容州城。

不似京都的寒意凛凛,华南的深秋还是一片生机盎然。

田猎时节,秋高气爽。

大容山上,箭矢穿梭,人欢马叫,唯有梅花顶,还一如往日的肃静寂寥。

山巅之上,一青衣女子屹然而立,在一片烟云缭绕、青山环照之中,似有遗世独立之姿。

在她的身后,一名年过半百,身着戎装的将军踏蹄而来。

“朝中的消息传回来了……”

凤和林侧身下马,走到女子的身侧。

“殿下,陛下确实有意让您迁居东都!”

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李瑾还一阵恍惚。

“看来,这外戚之乱、储君之死,确实令他心有余悸。”

她低声呢喃道,好似波澜不惊的神情,却透着淡淡的迟疑。

肃王李瑾现兵起渤海,漠北侯萧覃举兵响应,以至于太子李瑾和身首异处……

风云开阖,祸乱交兴。从这场兵变蔓延之初,她便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终是,要回去了……

本是早有预料,可她还是不禁踌躇,迟了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洛州,东都。

五岁那年,她便与母亲远赴东都。至此,她将那座皇城遗忘殆尽,唯有东都行宫中,那钻心刻骨般的记忆,没世难忘。

直到母亲离世,她终于如愿逃离。

一纸圣谕,落府容州。细细想来,竟十二年已逾……

飞鸟划过皓寂的上空,两人的目光随即停留。

“惊弓之鸟,尚不足为惧,怕就怕是有人想利用漠北兵变之事一石二鸟。”凤和林将视线收回,压着极低的声量试探说道,“殿下,老臣听闻,陛下近日连连召见三殿下,这圣裁恐怕意味深长啊。”

但李瑾还仍是一言不发,只看着老将沧桑的面容,骤然垂下双眼。

她不是不懂凤和林的言外之意,只是他看得太浅了。

引鹬蚌相争,观两虎相斗,这确实像是出自李瑾承的手笔。但李瑾合身死幽州台,李瑾现被擒宣德门,这么明显的局中局,老谋深算的李昱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察觉?

风谲云诡间,黄雀伺机动。能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将太子、肃王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个人,只能是李昱!

她嘀咕道:“还真是应了那句‘自古皇家无父子,从来帝王少弟兄’。”

只是,不知这李瑾承白捡的平叛之功,是否也在李昱的计划之中……

见李瑾还不知所云,凤和林面露急色,“如今储君身死,储位空悬,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您就此北上东都,恐怕多年筹谋,将毁于一旦。”

凤和林躬身请命,摆出一副直捣皇城的架势,请谏出兵。

“还请殿下,早做决断!”

李瑾还低垂的眉眼终于浮现出一丝诧异。

她微微抬眼,看着满目愤恨的凤和林,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翊王奉诏返京,平叛漠北,这朝中有多少势力跃跃欲试。你我远在华南,尚被那些搬唇弄舌之人置于风口浪尖,我又能如何决断?”

她顿了顿,长叹一口气,“侯爷,渤海府与漠北府,容国府与华南府,稍有不慎,我们就会成为下一个肃王和萧覃……”

“成王败寇漫相呼,直笔何人纵董狐(1)!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岂能像您这般瞻前顾后?”

一声呵笑之后,凤和林与她四目相对,“殿下,您如此委身曲附,莫不是忘了,当初为何要来容州!”

“我当然不会忘……”李瑾还欲言又止。

极力隐忍情绪在她眼中打转,她一把拉过缰绳,翻身上马。

“只是舅舅,您这般急切,又是作何打算?”

随着一声马啸嘶鸣响彻云霄,李瑾还扬鞭策马,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凤和林独自一人在原地伫留,他看着李瑾还远去的背影,只剩一声苦笑。

“弑奸人,慰亡灵,这便是臣打算!”

*

山林中,马蹄声此起彼伏。

各路猎队争相竞发,世家贵族并驱争先,一片盛况,好不热闹。

隔着一面稀疏的竹林,为首的少女一身淡蓝骑装,神色昂然地在夹道中穿行。靛色的坎肩在风中肆意姿洋,那辫髻银冠的模样,实与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截然不同。

“唉,你们知道吗?我听人说,早些年容国公主每年都要来容山猎场围猎呢。”

几个高门子弟的小厮在一旁无所事事地闲聊道。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这公主殿下从不参与围猎,要不然,今年裴刺史搞这么大阵仗,还能不把公主请过来。”

“就是呀,若要说这猎场的常客,自然也得是华南府的三小姐,那才是真的巾帼不让须眉,年年都能拔得头筹……”

“哗——”

小厮正说着,就被飞驰而过的马队溅得一脚泥水。

“好狗都不挡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厮,还不滚远点!”凤知雨忍不住破口大骂。

“几个小厮而已,理会他们作甚。”

一旁的凤琰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看看你今天的战果,再不加把劲,可就要输给我了。”

话音刚落,一只野物便从他们身侧不远处窜过。

凤知雨的胜负欲瞬间被激起,她好似猛虎擒兽一般,盯着猎物逃跑的方向便穷追不舍。

“小东西,你可真是撞大运了,看本小姐怎么把你收入囊中。”

只见她注目张弓,接连两三羽箭凌空而出,却只是没入高深的杂草。

好一个雷鸣如轰,落雨如丝。凤琰忍不住嘲笑:“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少说些大话吧。”

说罢,凤琰一个飞步而出,拈弓搭箭,正中鹿身。

“喂,你干嘛抢我的猎物,明明是我先看见的。”

凤知雨赌气地看着凤琰,她那犀利眼神让凤琰不觉身后一凉。

“不抢不抢,我让给你还不行嘛。”凤琰连忙辩解,生怕晚说一刻,她便已下地撒泼打滚。

他这小妹,他属实是怕极了,倒也不是拿她没办法,只是今日围猎的达官显贵众多,他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哼,这还差不多。”

凤知雨小人得志般兴奋地前去拾猎,“二哥,你亏大了,这还是只梅花鹿哎!除非你今天射中大雕,不然我赢定了!”

“大雕?”

凤琰疑惑地摆了摆头,“你说的是漠北的白隼吧,你这一天天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那当然是读到殿下的脑子里去咯。”

凤知雨脱口而出,却又仿佛被自己点醒一般,微微失神,愣在原处。她的马不觉放慢了脚步,连带着刚刚中猎的兴致也慢慢消沉下去。

看着笑颜渐失的凤知雨,凤琰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找补。

“哎,唐陆。”凤琰一个眼神递给旁边的侍从,“凤珃不是说殿下今日也要来猎场吗?怎么都这会儿了,还没看见人。”

“你说什么,殿下要来猎场!”

凤知雨果然被提起了兴致,不可思议地盯着两人,追问起来,“不是,之前不是说殿下不来吗?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没人告诉我。”

“你这样沉不住气,我们哪敢提前告诉你。”凤琰故作正声道,“况且殿下到现在都还没来,你要是提前知道了,那还不得闹翻了天。”

“我才不是呢……”

凤知雨置气地看着凤琰,回了一个直愣愣的白眼。

“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凤知雨一秒变脸,转头笑吟吟地看着唐陆:“唐陆,殿下真的要来吗?”

“殿下……”侍从一时语塞,茫然地看向凤琰。

凤琰也没闲着,一顿挤眉弄眼地使眼色,唐陆无奈,只好松了口:“殿下,确实来了……只是现在有点事,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过来……”

“有事?那该不会不来了吧……”凤知雨失落地望了望四周,脑袋也跟着耷拉下来。

“现在还早呢,殿下既然说要来,那肯定会来的。阿雨,到时候你可就不一定赢哦。”凤琰又开始挑逗凤知雨。

此时,远处的草丛发出异动。

“白狐!”凤知雨惊异大喊,一扫方才的落寞。

“二哥,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凤知雨势在必得地看着凤琰,“就算殿下来了,她也会站在我这边,今天我是赢定了!”

“驾——”

“哎,你干什么去?”

“我要去生擒了那白狐,送给殿下当宠物。”凤知雨回过头,对着两人吆喝,“你们别跟着,我自己去……”

“哒哒哒——”

凤知雨的声音渐行渐远。

“山里雾气重,你别跑远了……”

凤知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山林深处,唐陆看着凤琰还愣在原地,一头雾水,“二公子,我们真的不追上去吗?”

“追上去做什么?”

凤琰叹声一笑,只片刻间那舒展的眉目便紧蹙起来。

他的神情逐渐凝重,但声音却显得出乎意料地平静。

“让她去欢快一会儿吧。”他一反常态,沉声说道,“以后,这样的日子就不多了……”

*

山林深处,浓雾笼罩,白狐却早已不知所踪。凤知雨不知跑了多远,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渐渐迷失了方向。

“凤琰——唐陆——”凤知雨试着喊了两声,除了空荡荡的回声,毫无回应。

“我不让你们跟着,你们还真不跟呀。”凤知雨气恼地嘟囔着,将手中的马鞭狠狠一甩。

“吼——”

刺耳的马鞭声惊起一声咆哮。一时间飞羽飘扬,万鸟惊林。

“不是吧,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凤知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赶紧勒马停下,屏住呼吸,紧张地环顾着四周。

豆大的冷汗从她的额间沁出,强烈的恐惧感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吼——”

敛声屏息间,咆哮声再次响彻山林,这一回是真切的压迫感从身后靠近。

“救命啊——”

凤知雨来不及思考,抓住缰绳,便撒疯似的逃命。

受了惊的马在山林中横冲直撞,还没等绕出林子,她就被甩了下来。

“青龙,你别光顾着自己跑啊——”凤知雨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可脱了缰的马霎时不见了踪影。

去路无门,求饶无用,凤知雨顿感绝望。眼看白虎蓄力向自己扑来,她双腿一软,退坐在地,心扑通扑通地仿佛要跳到了嗓子眼!

“阿雨,快过来!”

就在危机关头,一支飞箭破空而来,打断攻击。

凤知雨晃了晃神,她看着箭矢穿过的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飞驰而来。

“殿下!”

凤知雨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哭哑着嗓子呼喊。

她踉跄着起身,惊魂未定地躲在李瑾还身后。李瑾还亦拔出马鞍旁的佩剑,与白虎两相对峙。

剑势如虹,信步游走,她还是一如年少时的那般飒爽英姿。

凤知雨一时愣了神,却不料她眼中的救星,竟也不是白虎的对手。

(1)出自:清柳亚子《题战史》(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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