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她欠我一剪“如影随形”》
“这是妈妈,小小的是你。”妈妈握着大剪刀,“咔嚓”间,刀锋的锐色化为她眼波的星芒,刀刃的切断刻为掌心的永恒。
“我不会……呜……”还是小女娃的我总爱哭,特别是学习有难度的剪纸。
看着妈妈的巧手让纸张赋予立体的生命,又随夜幕降临缩在眉间的忧色,心知肚明的我丢了小剪子,扑到刚放下剪刀的她怀里哭喊:“不要……妈妈上班……”
“乖,我过一星期回来,想妈妈就看剪纸。”她声音似因我的乱搅和涩涩的,用纸巾给我擦泪。拿起“大人牵着小人”的粉色剪纸,脸庞映在我模糊的视野里也是淡淡的粉:“这叫‘如影随形’。”
“如……”五岁的我哪懂成语,咿咿呀呀着。
下午六点整,妈妈要走了。我捏着“如影随形”,被爸爸拦在怀里,像往常哭着不要她走,不要她上班,可就是拦不住!
“爸爸,啥是如影……”没妈妈陪我睡的夜晚,爸爸当“抱熊”。我得把他看好!像块迷你强力胶裹住他。
“是如影随形。”爸爸摸着我的头,用我能听懂的语言解释:“人都有影子,影子和人永远在一起,懂了吗?”
“意思是……我和妈妈不该分开!”我炸毛地坐起,拾起床头柜上的剪纸。本想撕了报复不要我的坏妈妈!但看到大人牵着小人,小人像大人影子的剪纸,想到妈妈牵着我的种种场景,鼻尖一酸,又窝到爸爸身上呜咽去了。
坏妈妈!她欠我……一剪“如影随形”!
长大中,我慢慢明白妈妈的欺骗。她是高速收费员,因工作性质,让“如影随形”的约定,湮没在我生日时、过节里、成长间的一次次恰巧的缺席。
“生日快乐!妈妈明天休假,回来给你补过生日!”
“新年快乐!妈妈除夕上班,和爸爸好好过年!”
“不好意思……妈妈这次又不能参加家长会……你考了第一名!真棒!我为你骄傲!”
……
我与妈妈在这种不断缺席的对话里,从爱哭的小女生长成女大学生。报道前,我接上妈妈电话的速度,早退温了激动:“知道你来不了。我爸送就行,挂了。”
可没人知道,电话上能稳如泰山的我,潇洒地按下红得刺痛眼睛的挂机键后,就蔫了般捂住嘴,小声啜泣……
这就是长大,成年人的眼泪不会轻易让人看见。
国庆坐大巴车回家,她又上班,我习以为常。
在拥挤的高速公路上耗着,临近某个收费站,我想到那个称要与我如影随形的人,此时也在三尺红亭里耗着,下意识地瞥了眼这个小站车道上的高速人——
红亭里,和妈妈一样盘发的女收费员,面对几乎不间断的车流量,重复着微笑点头、收费发卡的工作;车道上,女外勤人员穿反光背心,若套了晒成金阳色的霓裳,投落在公路上一个个跃动的影子,帮司乘推故障车、发宣传单、倒热开水……
骗子妈妈,就如小红亭的影子、高速路的影子,守护着和我一样的旅客?心倏地一颤,我掏出藏在背包的那个偷偷存着的粉色剪纸,如影随形。
“宝贝,想妈妈就看剪纸。坚持两天,我就回来。”
“早丢了。”
“没事,我再给你剪。”
“不用,我大了。”
这是小学时我与妈妈的通话。本以为我的冷言会激恼她,让她知晓我的委屈,但她温和得就同那张淡得皱得发白的剪纸:“大了好,乖。”
之后“如影随形”被我藏起,妈妈休假回来,我也不缠着她,更不会在她离开时,没出息地哭鼻子。
毕竟我大了,哪有娃大了还粘着妈妈……如影随形?而那剪“如影随形”,在我与她总形影分离的时间里,被光阴磨得稀薄,揉得软绵。
工作第一年的冬天,好几次大雪封路。算女承母业的我敲字时,被一名同事与其女儿的外放对话,戛然凝固指动——
“妈妈,我想你,呜……”电话那头女孩甜糯的声音,及同事涨满泪仍温柔的宽慰,像不像……我与妈妈?
但我不止能听到女孩的哭腔,还能想象到她同样哭得毫无形象,就像儿时的我。那哭声似根针扎着我心上的旧疤,挑开结痂,渗出仍尘封于心底的痛……
“乖,妈妈后面回来。路上下雪,妈得守好这条路呢。”同事双目浮着的晶莹若碎钻零落,破碎着分离的苦,闪耀着牵挂的光。
“姐,擦……擦。”我把纸巾递给同事,眼眶莫名地被她近乎变调的声音扭曲,洒出不知为谁流的泪。
“谢谢!”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接过狠劲擦干,露出一对泛红却坚毅的明眸:“扫雪!不破风雪终不还!”
高速路上的雪,是上苍给予蜿蜒在崇山峻岭中公路的一层冷妆,也是高速人一场意志与信念的考验。
铲雪声“咔嚓”响,不是小剪子,而是铁锹。是站外人员的推雪板,是除雪车上的作业人员,是流烟在公路上白蒙蒙的融雪剂……保畅护路,让更多人平安返乡。
咔嚓、滴答,雪在烧,雪在化……冬日暖阳冲破云翳,泼下一帐光华烁烁。地上雪水化,我冻得发红的手一失力跌落铁锹,溅起一斑泥泞,缀在我投于地上的……影。
影。
如今,我和妈妈一样,也是高速公路的影啊……
“看我剪得咋样?”休假回家,拿着妈妈的大剪刀,我“咔嚓”间裁出粉色的纸像,两个手牵手的大人。她已退休,终能落影在家;可我,倒成公路的新影子。
“咋把你和妈剪得一样高?”她仍盘发,才染的乌黑中又冒出几根不死心的白丝。
“我大了。”我把剪纸递到她手中。正是这双抱我次数有限的手,教会我在成长中如何靠自己剪纸。
“大了好……大了好啊!”她眼睛掠过一绺儿莹光,睁了睁,手背摩挲我未挂泪的脸:“贴窗上吧,咱娘俩都有时间了。”
妈妈越老越像执拗的娃,非要亲自贴。我搀着她踩上板凳。完毕后,抓牢她一只手准备扶下来。
当视线无意中落在披着阳光的地板时,我握紧她的手大喊:“看地上!”
她一愣,停下将落地的脚,却停不了她颤动的眸光——
阳光透过贴着“如影随形”的窗户投射于地,筛出我和妈妈各自的影子,“手牵手”连在一起,形相接,影相融……
“这是妈……欠你的‘如影随形’!”她重握住我的手,噙着泪花笑着,不肯下来。
姒月喵
2021年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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