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澜轻轻拍了拍轮椅扶手,胜寒会意停下来,将轮椅掉了头,让他面对着江月。
江月有些意外,连忙站稳。
“是为了应家,”成澜的声音冷下来,气息也有些沉缓,“三年前,辅助开国之君建立功业的世家之一应氏一族,被察觉与逆贼百媚有牵扯。应家不仅偷练百媚心法,还私藏了**珠。应家被朝廷定为叛贼,应家家主被诛,应家家主唯一的女儿应如是也被逐杀。但应家私藏的百媚心法和**珠,却失踪了。”
他的声音非常辽远,仿佛在为江月讲述一个陌生的故事。
“应家罪名一出,江湖为之愤怒,一夜之间,但凡江湖上有名号的正派,都带人清剿了应氏,声称为国除害,讨伐叛贼。”成澜的语气很平静,他轻抚着衣袖,说:“可以说,应家是被江湖正派清除的。连这叶家归云庄,当年也是高举正义之旗清除叶家的功臣之一。”
江月讷讷地,不知该作何反应,许久之后,她才说出话来:“应家人,真的有谋反之心、叛逆之举?”
成澜说:“先有人举报,再有江湖人作证,其后天下声讨、议论纷纷,朝廷迫于压力查证、帝王定罪。”
没说应家是否有罪,但他说出了事实。
江月仿佛看到了一副潦草勾勒的腥风血雨图,她心跳不稳,问道:“为何江湖人称失踪多年的百川图和**珠,会在应家呢?”
成澜摇头:“此中过往不得而知,但扬言百川图和**珠丢失于江湖,总比应家人承认被自己收藏要好,你说呢?”
江月点点头,眯着眼赞许地笑:“成公子说得有理。”
成澜发现江月当真爱笑,与她相逢至此,她时常露出笑容来,而且笑得真诚干净。他本是有些沉闷,现下这一瞬却隐隐有些安然。他拍了拍扶手,胜寒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江月将成澜的话细细品了一遍,千头万绪还是回到最初的话题上。
周烈利用百川图和**珠,引诱觊觎江湖至宝的人上钩。但当晚去懿王亲卫院子的人,当真都是为此吗?叶申当然是为了百川图和**珠,但他根本连院子都没进成。叶之梁反复警告叶申除了他说出的真相之外,其余什么都没看到。叶申没说出的真相,一定是与叶凡去过懿王亲卫的院落有关。只不过叶凡去得不巧,什么都没得逞,反而惹了麻烦。
江月侧头看了看熟睡的江老太,说道:“我怀疑,我祖母之所以会去那院子,是被人引诱的。”
成澜细细地听着。
江月说:“我祖母疯癫,很多时候神志不清,做事没有逻辑不顾后果,唯一能刺激到她的,只有江家的事。”
成澜前进的速度渐渐变慢,他问:“你怀疑谁?”
江月说:“蒋倚晴。”
成澜默了默,说道:“京城蒋家看似风光,实则在世家大族中地位一般,而且蒋家这几年渐渐式微,大不如前了。所以,蒋家就想攀上周家。”
江月疑惑:“成公子的意思是……蒋倚晴所作所为,是受了周烈的命令?”她这几天,还帮周烈查案,奔前跑后,现在想起来当真悚然愤怒!
成澜不置可否:“蒋家与江家似乎有些渊源,你难道不知?”
江月也不好把自己失忆的事告诉他,只说道:“我没听祖母说过。成公子清楚吗?”
成澜说:“我也只是知晓一二。江家和蒋家曾是一家,后来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分为两家,本家是蒋家,留在京城,分出去的改姓为江,渐渐没落。”
江月愕然,没想到自己和蒋倚晴还这样的渊源。但既然已分家这么久,还这么多代都没往来,想来是没有情分的,再者蒋倚晴还陷害江老太,就冲着这一点,江月与蒋家和蒋倚晴,就有了隔阂嫌隙。
“对了,”成澜突然想到什么,“你腰间藏着的衣服,可是一件男人的里衣?”
胜寒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嫌弃,快速回头往江月身上乜了眼。
江月说:“是啊。”
成澜:“给你衣服的人,是不是杨明?”
江月对他掌握的信息已经不感到意外了:“是的。”
“你这一路,能顺利进入此阵,也是有他帮助。”成澜说。
江月恍然,她本想再问,可成澜已经停下脚步。她听见风低吟之声,似江风吹过水面,其间还夹杂着冷冽的铁索声。
顺着声音望去,便是阵法中心,中心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湖面凌空挂着一座小岛,岛上有小屋,悬挂小岛的是四条黑沉沉的粗链,穿云破云似的挂在阵法的各个方向。
除非轻功到达冯虚御风的境界,否则想要入岛,必须借助铁链,但铁链与阵法相连,一触碰就会引发阵法,叶家人就会立刻知道有人闯阵。
江月心想,早知是这样,何不带一条船呢?这样就能划过去了嘛。
似乎是又一次洞穿了她的想法,成澜说:“别看这水很平静,其实水下也是有机关的。”
真是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呀。江月很好奇,这小岛上关着什么人。她本想运足目力看一看,但转念一想就作罢了。毕竟来找人的成澜,他自然有办法让岛中的人现身。
这念头刚落,突然间有什么东西从岛上射过来,跟流星炮弹一样,速度飞快。
紧跟着来的,是无数地暗器,石头似的往江月几人身上砸。
江月抬手挥开“暗器”,看清之后才晓得不过是几片瓜子壳。
成澜有胜寒保护,身上可是半点儿尘土都没染上,依旧干干净净,好看得紧。
眨眼间,那从岛上射出来的“流星炮弹”落地了,有手有脚,瘦瘦小小,竟是一个男童,身上裹着不合体的衣服,头发乱似鸡窝,双眼懵懂倔强,冲江月等人龇牙咧嘴的恐吓,嘴里发出呜咽之声,似兽类发出的警告。
“又是你,”成澜向胜寒使了个颜色。
胜寒取下腰间的囊袋,递到那男童眼前:“来,烤鸡,给你带的。”
男童凑近了闻了闻,用嘴叼着囊袋,然后站好,脏兮兮的手在衣服里摩挲半天,摸出一张稀烂的纸条,然后要递给成澜。
这纸条简直让成澜浑身不舒服,如此脏,简直就像用过的草纸。他闭了闭眼,隐忍着接过纸条查看。
胜寒问:“公子,写了什么?”
成澜轻叹:“他还是不愿意随我出阵,让我尽快离开。”
胜寒蹙眉:“每次来都这么说,不如让我去岛上会会他。”
江月深深地看了胜寒一眼。她知道胜寒轻功一流,但没想到已上乘到可冯虚御风的地步。而那个从岛上像炮弹一样被“发射”过来的男童,也是身怀绝技,天赋不凡,否则怎么能来去自如还不被人发觉?
男童?江月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这男童,该不会也去过懿王亲卫的院子吧?
“他不愿意出来,谁去都没用。”成澜低声说道。他沉默片刻,转头看响江月,目光落在她腰间。
江月摸了摸腰,蛮细,腰上挂着柴刀、酒壶、还有男人的里衣,他想要什么?
成澜被她直白大胆的样子看得有些窘迫,他轻轻缩了缩指尖,说:“江姑娘,可否借你的酒?”
江月有些不舍,那酒可没剩几口了。
胜寒见她犹豫,心头又是不高兴:“你放心,我家公子什么好酒没有,借了你这壶酒,定会还你十几缸!”
江月爽朗清笑,利落地摘下酒壶扔给成澜:“等的就是你这句!”她冲胜寒眨眨眼,嘴角勾起细细的笑意,“记得,你家公子欠我十几缸好酒!”
成澜不由失笑:“自然,好酒定为你奉上。”
胜寒握拳,脸又气得鼓起来:“你个酒鬼!”
江月不以为意:“这话倒是不错,本姑娘天天不离酒。”
成澜把酒壶递给男童,温声道:“把酒壶送给他。”
男童将酒壶挂在衣带上,朝湖中央半蹲着身,双腿狗刨式的蹬了几下,一溜烟儿炮弹似的冲小岛去了,眨眼间就落在了小岛的屋舍前。
“好家伙,”江月咋舌,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孩儿的弹跳力不一般啊。”
成澜眸色微深,意味深长地说:“是,这就是天赋异禀。”
江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岛上的屋子,有些困惑:“我那壶酒有什么特殊的?那人真的愿意现身吗?”
成澜摇头:“我也不敢笃定,姑且一试,或许比前两天好些。”
话音落下没多久,那男童从屋子里蹦了出来,细弱的手臂推着门,门内缓缓现出一道人影,这人瘦如笔杆子,手脚无力,腰背佝偻,宽大的衣服麻袋似的挂在身上,风一吹就乱晃。
成澜会然一笑,遥遥向对方拱手:“叶庄主,多谢赏脸会见。”
叶庄主?江月诧异。
那人静了许久,才有气无力地开口:“承蒙公子记挂,但叶某只是一个废人,帮不了你,又要让你白跑了。”
成澜并不介意,而是说道:“今日我来,只是想让庄主见一位故人。”他回头,对江月招招手,“江姑娘,来我身边。”
江月心想着难道自己就是那位“故人”?心头一时纠结,但还是依言走到了成澜身边。
成澜却是指着江月背上的江老太,朝那人问:“不知庄主可还记得她?”
隔了这么远,那人当然是看不清江老太的样子的。
成澜继续说道:“庄主这些年一直对过往耿耿于怀,难道还不知她是谁吗?就算不知,难道也不记得那壶酒的吗?”
那人手中紧紧地拽着江月的那壶酒,闻言已经浑身轻颤,他不可置信地低声问:“难道是……江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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