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声音颤抖微弱,江月却听得很清楚。她下意识看向成澜,眼神有些复杂。
看来成澜对她和江家的了解,比她自己都要多。她轻声问:“成公子,那位老者是谁?与我祖母有什么渊源?”
成澜说道:“那位被困在岛上的人,是归云庄前任庄主叶之桥,是你父亲的朋友。”
江月非常惊讶。她听说归云庄前任庄主叶之桥外出游历,在途中遇险,从此下落不明,归云庄上下还在竭力寻找,现如今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而且,叶之桥也就比自己的弟弟叶之梁大五岁,如今算起来也不到四十,怎么会变得这样衰老?
成澜知道她的疑惑,但现在不是为她解释的时候。他看向岛上的叶之桥,说道:“叶庄主,成某之所以冒险将江老夫人带来见你,是想让你知晓,江家还有人活着,除了江老夫人之外,江家姑娘也活得好好的。她们现如今被困归云庄,需要你相助。”
叶之桥往前走了几步,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江月:“她是江月,是江风的女儿?”
“正是,”成澜点头,“三年前,江风大侠拼死护住了她们。”
叶之桥呼吸急促,这才发现江老太昏睡着,便问:“江老夫人怎么了?”
成澜说道:“她受了打击悲伤过度,精神失常了,现在又中了毒,便昏睡着。”
叶之桥狠狠地闭上眼睛:“怎会如此?”他颓然坐在地上,无助地摇头:“我现在内力全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就算帮忙,也只会成为你的累赘。成公子,你既然有本事找到我,就有本事离开归云庄,趁着没人发现,你尽快带着她们走吧。”
成澜面色微沉:“叶庄主,您难道就甘愿被困死在此处?”
叶之桥睁开浑浊的眼,沙哑地说:“这与你无关。”
胜寒忍不住要插嘴,成澜立刻抬手阻止他。江月沉默着,心头却冒出许多惊人的猜想,但又联想到归云庄内发生的一切,便觉得那些猜想也不怎么惊奇了。
“叶庄主,难道归云庄的生死存亡,也与你无关吗?”成澜反问。
叶之桥摇头:“我现在这副模样,还能管得了归云庄的存亡?再说,归云庄已经有了新庄主,如果我重新出现,我的弟弟叶之梁该如何?”他低着头,气喘吁吁地说:“归云庄,只能有一个庄主啊。”
成澜说话却是不留余地:“所以您的亲兄弟算计你,亲自废了你的内力,还把你关押在这里,你也心甘情愿吗?”
叶之桥依旧说:“与你这小子无关。”
成澜默了默,说:“叶庄主难道是想逃避?你难道以为只要你被关押在此,就不会有人知道江家灭门或许与归云庄有关?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在此替归云庄赎罪,以告慰江家人的亡灵?”他轻叹:“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在这里做给自己看,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而已。”
江月的心猛狂跳,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刀。
成澜轻声咳嗽,轻声说:“江姑娘。”
江月放下江老太,面对着成澜,低声道:“你说的可是事实?”
成澜谨慎地说:“有几分真。”
江月缓缓吐出一口气,抱着手站在他身侧皱眉静默。
成澜低声说:“这两年我一直在查,发现叶庄主被困于此,我知晓这其中的原因并不简单,就往深了查,这才查这些线索,其实叶庄主在江家出事之后,也去查过凶手,只是他没查完,就莫名失踪了。”
江月沉思着,如果归云庄与江家的事有关的话,那归云庄安排人来杀她也说得通了。那叶之梁,只怕担忧她深查下去会查出些什么,干脆先对她下手。
成澜见她平静了下来,又看向岛上的叶之桥,继续说:“叶庄主,你不想追究过去成某也不强求,但你真的不会管归云庄的存亡吗?如今的叶之梁庄主,与宁州几大世家联手,垄断宁州世族利益,并与济王勾结,还暗中与周家树敌,不管是朝廷也好,还是其他世族也好,定然是不会坐视归云庄独霸宁州的。你难道想让归云庄,步入应家的后尘?”
叶之桥僵坐着,闻言抬头。
成澜说道:“还有你的儿子叶申,他何其无辜,你难道能对他的生死也不闻不问?”
叶之桥握紧拳头:“你说的可是真的?”
成澜有些劳累,半倚在轮椅的扶手上,姿态清懒,掩了病态,他说道:“看来你的确更在乎归云庄一些。不过我方才所言的确是真的,宁州的家族势单力薄,远远比不上其他富庶之地的世家大族。我无法控制其他家族的筹谋,但我成家绝对不能成为归云庄的傀儡。”
叶之桥抬眼:“依附归云庄于济王,难道不好?成家不过只是宁州的小族,我若是还在位,也愿意为你们提供便利。”
成澜皱眉:“且不敢说济王有何野心,但他与归云庄联手独霸宁州一举就是在冒险,成家势力微弱,不敢出头成为朝廷的眼中钉。”
叶之桥:“一些小门小派依附归云庄还能说得过去,我弟弟如何能使所有门派听令?”
成澜轻哂:“先是以利益诱惑,然后再不择手段拉上钩的人一起下水,有些人就算反应过来,也已经惹得一身腥,不可能清白了,如此之下,只能和归云庄合作。”
叶之桥仍是不愿相信如今统领归云庄的叶之梁会这么胆大包天。
成澜再加一把火:“叶之梁敢对你下手,足已经可见此人的居心。”
叶之桥抬起枯槁的手捂住脸:“可我现在内力全废……”
说到底,若不是内力全废,他又如何完全甘心?难道他不恨吗?他恨自己的亲弟弟算计,恨亲弟弟废了他的内力,也恨亲弟弟将他困在此处,让他生不如死。更恨亲弟弟不能给自己一个痛快,不间断地来逼迫他。
他虽可以顾及骨肉亲情,但决不能坐视归云庄走向绝路。
成澜见他有所松动,立即说:“叶庄主,归云庄有安定边疆之功,功在天下,为天下人赞颂,几代累积才有的清誉,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它背上骂名?”
叶之桥闭眼,清誉美名对一族何其重要。叶家先祖筚路蓝缕,也曾落魄过,但兴衰都是天道,清誉被毁才是一族衰落的根源。
叶之桥本想隐蔽在这个阵中,以此保全自己的兄弟和家族,此刻他隐藏多年的私心,似乎有些动摇了。
江月垂眸思索着,本想问一问叶之桥有关江家的线索,眼角余光忽然见成澜伸手点了江老太几道穴位,江老太便懵懂地醒来。
“江老夫人,”成澜抬手指着叶之桥,对江老太说道:“您看看对面那人你还记得吗?”
江老太下意识想找江月,闻言后又眯着满是皱纹的眼,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犹豫着问:“那人是不是叶之桥?”
成澜点头:“正是。”
江老太一拍手站起来,喜悦地朝叶之桥招手:“叶之桥啊,你真是叶之桥,江风昨儿还念叨你来着,说是想请你喝酒,你忘记啦?”
叶之桥眼神犹疑,面色愧疚。
江老太乐呵呵地笑着:“老太婆我住在乡下,但江风来看我时没少提到你,说你是他过命的兄弟。”她煞有介事地感叹:“哎,他说有一回跑镖偶遇你被人追杀,你受了伤,还是他替你疗养,输了真气给你。”
叶之桥浑身一抖,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江老太依旧絮絮地念叨:“风儿来接我和月儿进城时,还特意交代我一定要酿好酒,等他跑完镖,就和你畅饮。”她蹙着眉,似想到什么,一拍手说:“对了,我的酒酿好了,我独门的酿酒手艺,天下无二,你喝到了没?”
叶之桥脸色煞白,低声呜咽着什么。
江月生怕错过线索,立刻运转五灵决,听清了叶之桥说的话。
叶之桥拽着酒壶,低声呜咽:“要不是我受伤,耗费了江兄的内力,江兄也不至于在遇难时无法自保……要不是我给江兄那一瓶清毒药,要是我不给就好了……”
江月的心被揪了起来,叶之桥的话断断续续很是模糊,她几乎忍不住要问个清楚。
但隔了那么些距离,能听清叶之桥的低声泣语不太寻常,她一时忍住没有开口。但她从叶之桥的话中推测出一些重要的信息:父亲在遇害之前,为了救受伤的叶之桥耗费了内力,叶之桥还给了父亲清毒药,耗费内力,是父亲遇险时无法自保,而凭清毒药,也可能有问题。
江月看向成澜:“他能离开那座岛吗?”
成澜见她脸色微白,不由深看了她一眼,说:“他是叶家庄主,怎么会不懂也个阵法?”
所以,叶之桥是可以离开水中悬岛的。江月确定这一点后,便要开口,可她话未出口,就听到有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正紧密地靠近此处。
有人正向此处围攻而来!
江月和胜寒立刻亮出武器,一人护住江老太,一人护在成澜身前。
片刻后,一身锦衣儒雅的叶凡不紧不慢地从石阵后走出来,他轻轻摇着折扇,说道:“成公子不愧为宁州第一俊才,叶凡真心佩服。”他很是遗憾地看向成澜,折扇轻轻一收,轻叹:“若不是在此处相见,或许我还可能与成公子成为挚友。”
成澜端坐在轮椅上,不过一笑。
胜寒对叶凡利剑相向:“就凭你,也配与我家公子为友?”
话音一落,叶凡身后的杀手当即整齐划一地举起□□,动作狠辣。
叶凡抬手,示意身后的人稍安勿躁,他面向叶之桥,恭恭敬敬地行礼:“大伯,这几人妄图在归云庄作乱,您可千万别信了他们的谎言。”
叶之桥起身,遥遥地看着他,责问道:“叶凡,当年那瓶药,你是不是动了手脚?”
叶凡眯了眯眼:“那药不是你亲自交给江风的吗?如今江风的女儿就在这里,你何不亲自向她解释清楚?”
叶之桥咬牙切齿:“你这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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