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江稚鱼都守着皇后娘娘,期间圣人,萧瑛萧玹也几次前来探望,娘娘的病情也逐渐好转。
这一日江稚鱼一如往常替娘娘把脉。
“娘娘脉象平稳,接下来只需静养慢慢调息滋补便能恢复。”
她说着一边收回手一边看向娘娘,不想娘娘也正打量着她。
江稚鱼心下一愣,装作无事起身:“奴婢先退下了。”
离开的脚步才退了几步,床榻传来那人的声音:“余医官请留步。”
江稚鱼顿住脚,微微抬头看向床边落下的层层帷纱。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她示意一旁宫女退下,屏风内只独留她二人。
“本宫听闻,是你冒险相救为本宫换来了生机。”
江稚鱼赶忙低下头:“不敢,这是奴婢职责所在。”
娘娘似乎掀开了帷纱。
“抬起头来。”
闻言,江稚鱼虽不知为何,也只好抬起头。
一抬眸便对上了娘娘深深探究的目光。
“既然救了本宫的命,自然要赏,余医官…”她的神情似别有深意,“你想要什么?”
娘娘的话刚说完,江稚鱼马上跪倒在地:“多谢娘娘,奴婢没有什么想要的,奴婢救娘娘只是为了救人,但…”她狠狠磕了个头,“奴婢有一个朋友,她为了帮奴婢采药救皇后娘娘,不幸受山贼杀害,奴婢想请皇后娘娘看在她为救皇后娘娘而死,能厚葬她,让她安息。”
那日之事对外宣称是遇到了山贼,但萧钰与她都知晓,事实并非如此,是有人故意来阻止,甚至想借机杀了她。
江稚鱼心中还隐隐有种直觉,此人与前几次来杀她的可能是一类人。
可她没有证据,萧钰也不打算告诉她,后来又因为着急救人此事便被搁置了。
但月婵死得太冤了。
她忘不掉她在自己怀里逐渐冷去的感觉,死后还无法为她求得一个棺椁,只能草草裹尸葬在宫人斜,连墓碑也没有。
江稚鱼知道在宫中宫女死都是如此,地位再低一些的甚至是丢弃在乱葬岗,任由鸟兽啃食。
可如今既然有机会,她自然希望能让皇后下旨厚葬月婵。
然而娘娘听罢有些不可思议,反问她:“如此而已?”
江稚鱼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奴婢只想要这一个赏赐,还望娘娘成全。”
“此事不难,既是为了救本宫自然要好好赏赐,本宫即刻请旨圣人,追封她的品级,特许在京城附近择一块墓地树立石碑,让其家人能扫墓祭拜,并厚恤家人。”
江稚鱼一听,马上露出喜色,跪在地上谢恩:“奴婢叩谢圣人与娘娘天恩!”
在她还沉浸在喜悦中时,皇后娘娘又问:“那你呢?你什么都不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难道不想讨个恩赐?”
面对皇后一再试探,江稚鱼也觉察出一丝不对,娘娘似乎想让她提出点要求。
可是…为什么?
她不解地抬起头,不好盯着娘娘看,目光落在她床榻前散落的乌发。
“娘娘,奴婢没什么想要的。”
“当真没有?”
“没有。”
娘娘似是笑了,分不清是讥讽还是同情:“太子一心想娶,没想到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一听到这话,江稚鱼也顾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她猛地看向皇后娘娘,满脸的惊诧与震惊。
皇后娘娘这意思,是知道她是谁了吗?
可皇后娘娘是怎么知道的?
江稚鱼百思不得其解,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跪伏在地上。
“奴婢,奴婢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你不必与我装模作样,太子之事圣人格外重视,本宫又怎会一无所知?只是没想到,你竟敢主动跑来,还将自己暴露在众矢之的,如今你只怕是骑虎难下吧。”
江稚鱼微愣:“娘娘此话何意?”
“太子乃是圣人精心培养委以重任的继承人,天下皆知百官辅佐,圣人怎会允许他娶你一个小小孤女?哪怕是做妾室也绝无可能,可太子执拗,几次与圣人争辩请旨娶你,为此与圣人还生出嫌隙,你说圣人见到你如何不想除之而后快?”
娘娘一番话,江稚鱼幡然醒悟。
怪不得圣人会轻易同意让她一个小小医官来救,放任她留在皇后寝宫,因为他早已知晓她身份,不过是想借力打力,如果娘娘治不好她就是人头落地,如果娘娘治好了,她江稚鱼就会以太医署医官,一个男子身份传遍京城,让她无法也不敢揭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怪不得萧钰会那样看她,原来他已经清楚,她选择义无反顾地救人就是与他渐行渐远。
她无法再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留在萧钰身边,如今众人皆知,往后她只能是太医余三,而不是孤女江稚鱼。
思及至此,江稚鱼跌坐在地,怅然若失。
“原以为,你会为此求本宫,让本宫向圣人求情成全你们,没想到,你竟全然无此意。”娘娘说着嗤笑一声,“可叹太子痴心,错付了。”
若不是娘娘点明,江稚鱼怕是要很久之后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如今,明白两人再无可能后,她忽然生出一股剧烈的酸痛,如蚁虫啃食心口,难以忍受。
“娘娘为何要告诉奴婢这些?”
“本宫膝下无子,太子便是本宫的依仗,本宫自然要为太子谋划,你若是想嫁给太子,那就是圣人的眼中钉,太子的污点,本宫即刻就将你处死,不过你倒是聪明,不想嫁也无心思,那本宫可保你做太医,往后只要与太子断绝关系,便能以男子身份享尽荣华,你不说就永远不会有人说。”
原来是想以她性命制衡。
江稚鱼苦笑,从楼意、月婵、皇后,最后到她自己,她越发认识到在皇权下深宫中,多得是这样的权衡利弊,救人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每个人的生死都是可以拿来衡量的筹码。
“娘娘,所以你的命也是其中的一环吗?”
江稚鱼抬起头,目光无畏又满是尖锐。
如果她的命从一开始就和皇后绑在了一起,圣人又一心想要她死,岂不是证明了,哪怕是皇后的生死也是可以为之权衡的。
娘娘没想到她想到了这一层,怒目而视:“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原以为娘娘尊贵,没想到也是案板上的鱼。”江稚鱼嘴角一丝讥笑,可笑的同时又觉得娘娘可悲,如果可以,谁会让自己身陷囹圄,生死不由己?
民女春云难产性命垂危,丈夫却因为贞洁清誉阻止她去救人。
宫女月婵为救她而死,却因为身份卑微无法立一个墓碑。
世家贵女沈云黛,无法选择自己的婚姻,自己的人生,就连身边一个小小侍女都无法保住性命。
如今就连尊贵的皇后,也不过是权衡下一个可以摆布的棋子,是生是死都任由宰割。
在这个时代,每一个人都在用她们的命运告诉她,她们挣脱不了时代的枷锁,家族皇权父权都在压迫她们,愿与不愿都要顺从,都要麻木。
而她江稚鱼如何能独善其身?
可她不服。
她不甘心。
她曾每次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反抗,用自己微小的力量力所能及的救每一个人,既然天地留她孤身一人在世间走一遭,那她就要去做去冒险去抗争。
哪怕历史洪流会将她淹没,会嘲笑她渺小如尘埃,她也不会放弃,越是如此,她越要在每一场风雨来临之际,第一个站出来迎接。
“多谢娘娘提点,奴婢知道娘娘告知这些是想留奴婢一命,想让奴婢选择一条最正确的路,但奴婢不后悔救娘娘,也不为什么而救娘娘,奴婢心中只有救人二字,救万民,救千千万万在危难之中的人,所以哪怕知晓一切,哪怕重来一回,奴婢一样会在那日大殿中站出来请求圣人让奴婢救人!”
江稚鱼的话响彻在内殿,将皇后娘娘震醒在原地。
她伸出指尖,不可置信地指着江稚鱼:“你!你!你简直是…”
离经叛道…
目无法度…
不是的。
皇后跌坐在床榻,双目怔怔。
她是在反抗。
在和这个吃人的皇宫做反抗。
在做她一直不敢想的事情。
如果当年…稚儿死的时候,也有这样一个人敢冒险相救,她的稚儿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余医官,或许该叫你江稚鱼?你的名字里有个字与本宫…本宫故去的孩子一样,若是他还活着,就该有你这么大了。”
“娘娘,佛说有六道轮回,指的是人死了会重新投胎转世,或许娘娘的孩子也已投胎转世,活得自由自在。”
“是吗?”皇后低眸,一抹极淡的笑意浮现,“若是如此便好,只愿他再不入帝王家,只做寻常百姓,承欢父母膝下,一生平安。”
“会的,娘娘会的。”
皇后看向江稚鱼,在她身上,她似乎看到了一丝微光,一丝在阴暗压抑的地狱中露出的希冀。
或许这就是太子为之执着的吧。
在那扭曲残酷的控制下,对自由,对美好的渴望。
而她早已无力抵抗,或许,眼前这个人可以改变如今这个畸形的皇权牢笼。
“你身上有股疯劲,很像本宫认识的一个人。”
江稚鱼疑惑:“谁?”
娘娘目光悠远,似乎在回忆一个很久远的过去。
“一个和你一样倔强,一样不甘,却没有你清醒的女人。”
她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那个人,一身白纱枯坐殿中,手中紧握琉璃珠,明明已有万千尊荣,可她却如囚鸟困于笼中,心死如灯灭。
想到她,皇后才彻底明白了太子的偏执究竟是遂了谁。
“先后,苏明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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