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俨然,长身玉立。光雾朦朦胧胧,顺着冷玉般的身姿倾泻而下,恍若神明临世。
那个瞬间,月云倾觉得万丈深渊处,忽而涌进一束光亮,一路戳进她枯萎寂寥的心。她冰凉颤抖的手指,一点点挨近他的手掌,那是在刀尖磨砺的手,温热,有力,指腹和虎口生着一层薄薄的茧。她的手抚过他的掌心,借力站起身子。
月云倾将将站稳,晏琼林就松了手,然后他说:“走。”
他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寒潭似的眸子直直擦过她的眼眸,转身往远处的隧洞去。
晏琼林年少从军,身经百战。向来都是他冲锋陷阵,屡立战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闺阁女子挺身护他,竟还为此杀了人。他自问是冷情淡漠之人,从不逾矩,但这次却鬼差神使般伸出手,现下已隐隐后悔。
对于爱慕他的女子,他不会给任何人希望。因为他从来没有娶妻的念头,所以,为何不早些止损,免得徒增事端?
除了几年前,母亲突染恶疾,身体每况愈下,连大夫都说性命垂危。正巧那时边关有急,军令不得不从。她母亲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在离开前将婚事定下,晏琼林不得已相看了月家二姑娘,本来说好,待出征回来,就定亲娶妻,没想到后来......
他心里冷嗤,这样倒是更好,遂了他的愿。如今,他更是断了成家的心思,对于这位爱慕自己的月姑娘,自然该划清关系才好。
远处的洞口吹来极微弱的风,混着洞穴的阴湿气。借着点点火光,晏琼林能依稀望见月影下浓稠的树林。估摸着已走过一半路,晏琼林的脚步更快了些,他出去还有事要办。
偏这时,他听见身后人唤他:“琼林哥哥。”声音细柔单薄,他转身瞧去,见她已被自己落下好一段路。
此刻,月云倾身子很弱,走路虚浮无力,原本只能勉强追上他的步伐。现在他的步子越来越快,眼见着离自己越来越远,月云倾完全跟不上。
月云倾心里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今日摔进山洞,腿上青紫一片。又亲手杀了人,到现在都心惊胆战的,连走路都是强撑着。他就不能照顾一下自己,走得慢些吗?
她每走一步,腿就跟着痛,越走越气,甚至很想哭。先前对他那点感激的心思,荡然无存了。最后她决定不走了,反正她也走不动。
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要么歇好了再出去,要么就要有人扶着她才行。月云倾与晏琼林打过几次交道,她之前叫他琼林哥哥,他倒还受用。月云倾推断,晏琼林喜欢的女子,应该是柔弱,爱撒娇,会哄人......
恰好,她都擅长,再夸张几分就更好了。
在他回身的瞬间,月云倾揪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这个状态正好,她乌睫微颤,眸下水遮雾绕,一片湿漉,委屈巴巴地盯着晏琼林说:“我腿脚发软,走不动了,能不能歇一会儿?”
他没答话,面色凛沉。月云倾嗅到了一丝不悦的气息,若他不答应,然后自己出去,把她扔在这儿,可怎么办?月云倾的眼尾扫过晦墨的洞穴,黑暗放大了她的恐惧,她缩了缩脖子,赶忙加了一句,“若是能扶一下......或许还能走出去。”
这回,月云倾瞧他的眼神微微闪烁。
晏琼林今日还有事情处理,不能在此耽搁这么久。若是她非要歇在这儿,他也不介意一个人出去。可将一女子扔下终归不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会这么做。
好在,她又说扶一下就能走出去,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至于什么东西能扶一下?他突然瞧见手边就有一根粗细合适的木棍,下一刻他飞快抽出宝剑,将木棍迅速打磨几下。
“给你!”木棍从半空中飞过,稳稳落在月云倾手里。几根毛刺划破了她的手指,隐隐能看到几丝血迹。
好痛!月云倾心里开始冒火。她的意思是让他过来扶一下,两人很快就能出山洞。结果他自己不愿过来,还扔来一个满是毛刺的木棍,把手指划得生疼。且木棍有什么用,不还是要自己使力吗?
好生气!这痛感生生把她逼出一股执拗。月云倾咬了咬嘴唇,在晏琼林还没回身那一刻,将木棍丢到脚下。
随即装出一副不小心的样子,含着哭腔道:“琼林哥哥,这木棍上有刺,我拿不稳。”
她将手指拿到嘴边吹了吹,樱唇轻颤:“好痛!都是我误事,若是琼林哥哥着急,就先走吧,我歇一会儿,再自己出去便好。”
月云倾想,木棍是他给的,如今自己被它扎到,晏琼林就算不负责任,也不能坐视不理吧?
晏琼林的脚步顿住,压着眉峰,默了片晌,果然朝月云倾的方向走去。
待他走近,月云倾故意借着微光,将手心晃动一下。晏琼林看到,她的手指和掌心有几丝伤痕,不过都是极轻微的划伤,若换作是他,大概都没有知觉。养在深闺的女子,怎么这么娇气?晏琼林觉得麻烦。
月云倾望着他,眼里清泽百里,泪水却一滴也没滑下。被她这么看着,晏琼林不自在,低下头去,却又正好看到那根木棍,细瞧过去,木头表面确实没处理好,还挂着一些细小的毛刺,这让他心里多少藏了些愧意。
晏琼林心里冷叹,目前这个情况,若要带她出去,估计只能这样办。
他皱了皱眉,伏下腰背,低声道:“上来。”
“啊?”月云倾以为他会扶着自己出去,没想到他竟蹲了下来。
她微微怔住,小声说:“琼林哥哥,你扶我一下就好,这样......不好吧?”
“上来,应急而已。”晏琼林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重复一遍。他心里想,她不是手受伤了吗,那怎么扶?只有这样最省事儿。
“好。”月云倾觉得,这样也可以。若是自己扶他,还要费力走路,若是他背自己,就不用走动,岂不是更好?
紧接着,晏琼林的后背触过一片柔软,她似乎不像看上去那般纤弱,可他背起来,明明还是很轻。转瞬,晏琼林像是意识到什么,耳根噌红。
晏琼林的腰背虽不厚重,却劲健有力,加上身形高大,背着她稳步快行很轻松,这让月云倾有了安全感。她的脸靠在晏琼林的肩膀上,青丝随着步子的波动,在他的脸颊挨挨蹭蹭,轻促的呼吸与他交织在一起,气氛多了几分旖旎。
两人离洞口越来越近,地上多了些石子,还有吹落的树枝。因为路不平坦,晏琼林的步子不如以前稳,月云倾的身子也随之跌晃。跨过前面粗壮的枯枝时,晏琼林不小心绊了一下,托着她的手也滑过一寸。
“嗯......”月云倾轻溢出声,手臂也跟着收紧。他碰到她腿上青紫的地方了,她又疼又羞。
晏琼林的肩颈被她紧紧勾着,自然能感觉出异样,便问:“怎么了?”
月云倾脸颊绯红一片,她不想说,但是那里好痛,只得轻附他耳畔,说:“你碰到我腿上的伤口了,能不能往下移一些。”
“好了吗?”晏琼林刚劲有力的手向下挪动,指腹的薄茧拂过她柔软腻滑的纱裙,像是触到了火苗,一股精纯的热气翻涌而来,让他浑身不自在。
“嗯。”月云倾的皮肤被划得一阵战栗,那种感觉痛且痒,她羞涩不堪,却又知道他是无心的,便不再说什么。
很快,晏琼林走出山洞,四周开阔起来。紧接着,没走多远,就到了苍灵寺,阵阵凉风吹过,拂去了憋闷的热气。
“到了。”他低下身子,月云倾的脚刚踩到地面,他的手就跟被烫到一般,飞速收了回去。
那动作快极了,在月云倾看来,就是很嫌弃的样子。她用裙边蹭了蹭小手,她也要擦干净,因为她也不想碰他呢。
可惜晏琼林没有看到,他一边理缰绳,一边道:“今日之事......”
月云倾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信誓旦旦道:“我绝对不会透露分毫!”
接着又说:“大人有事就先走吧,这附近有几家客栈,我自己雇辆马车就好了。”
她可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呢。
“好。”晏琼林见她这么说,连眉头那一点凝重也消失了。他还有急事,这样最合适不过。于是飞身上马,很快消失在月夜里。
月云倾慢吞吞往前面的客栈走,打算去雇马车。苍灵寺旁的有条小河,不少官家女眷在水边放荷灯,赏夜景,灯火斑斓。
在璀璨的光影里,忽有一辆马车拐出,在月云倾面前停下,马车虽无太多装饰,却高大宽敞,能看出主人家里颇殷实。
马车里走出一位白衣公子,玉冠束发,清雅温润,风姿如画。他踏月色而来,步履轻缓,衣衫随风清扬,仿若坠入人间的谪仙。
“姑娘是要回城吗?”他眉目带着些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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