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像春风拂面,化了浓稠暗夜的苦寒。月云倾自觉,任谁看了,心底都会生出一种悸动。可她不认识这位公子,出门在外该谨慎些,她不能随意攀扯,于是微微向后挪了一步。
月下的风吹过孟夏夜,风裹挟花瓣缀在他肩膀上。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拂去肩上的落花,语调轻松道:“一个月前,姑娘在船上救过我。”
一个月前,在去往江都的船上,月云倾的确救过一个落水的人。当时那人身负重伤,披散的头发遮住脸,与眼前人天壤之别。月云倾的心砰砰乱跳,没想到那个男子竟然是他。
可她并不希望有人知道此事,因为她快及笄了,若此时传出风言风语,有损她的名节,也不利婚嫁。月云倾凝着潋滟的翦水秋瞳,轻声道:“我只是碰巧搭救罢了,望公子莫要声张此事。”
“好,我一定保守秘密。”他沉静地望着她,衣袂飘飘,风姿卓然。不知何故,他的话竟让月云倾莫名放心。
随后,他拱手道:“我姓李,名九安,家住西河街李府。姑娘若是回城,不妨坐在下的马车,就当还姑娘一份人情。”
刚刚月云倾走的方向,直通客栈的专用马厩,想来他察觉自己欲雇马车。月云倾想,车夫一般夜里不愿出车,就算雇到马车,夜行也会提高报价。她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荷包,思量着,不若搭这位李公子的马车?且他举止有度,府邸也在江都城里,坐他的马车应该比雇车夫更安全些。
月云倾拿定主意,与他回礼:“现下夜深,也不好雇马车,那便叨扰了。我去竹枝巷,多谢李公子!”
“姑娘客气了,请!”他抬手挪开珠帘,晚风参着淡淡皂香,钻进月云倾的鼻息。
她在车内坐稳,帘子也悄悄落下,只听见帘外一道清雅温润的声音:“去竹枝巷。”
马车在暗夜中悄然离去,顺着清凉微漾的风,一路向前驶到内城。月府的正门在静山街,月云倾平时出入的角门在松桂巷。可她有防备心,不愿让陌生人知晓住所,故意将目的地改成竹枝巷,这条巷子与角门所在的松桂巷只隔一条路。
马车行至巷口时,夜色正浓。巷子两侧的府门上都挂着灯笼,月云倾的背影在错落的流光下潆洄。她走过竹枝巷,穿过横隔的小路,快步至松桂巷。角门留有缝隙,月云倾影绰而进。
此时,李府的马车并未离开。李九安望着月云倾的身影在月色里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他本想着,等她安全进门,自己再回府。没想到越看越不对劲,她并没在竹枝巷停下,而是穿过小路,进了松桂巷的一个角门。
李九安对那里还有些印象,没想到她竟然是月府人?他行事向来有分寸,见她未提名道姓,便也不强求。不想歪打正着,被自己知晓了。他的唇角微微弯起,正好这几日要去趟月府。
此刻,月云倾已经回到屋里,听小莲说二嫂嫂被沈管家救出,一日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累极了,沐浴后就倒在床上歇下,睡前又吩咐小莲,把自己今日穿过的衣裙烧了,免得生事端。
第二日,月云倾吃过早饭,将屋里人都打发出去,只留小莲一人。
昨日府里风平浪静,沈管家依旧在账房,二伯父一家也未闹出什么事。二嫂嫂这事儿仿佛未发生过,忽而就随风散去了。月云倾觉得好奇,便问:“昨日沈管家是如何将二嫂嫂救出来的?”
小莲环看四周,见窗外无人影,才道:“姑娘可知,近些时日京城南边的涂城有大疫,据说那病传染性极强,若是有一人感染,但凡接触过他的人,十有**都会染疾。昨日沈管家回来,以此为由,召集月府所有家仆,问大家有没有接触过从涂城回来的人,还说此病凶恶,若是不及时救治,恐是性命不保。二嫂嫂前几日做的船正是经停涂城的,看守的几个仆妇吓得不轻,也顾不上二夫人之前的嘱咐,全都跑过来了。还说二少夫人可能得的就是这种病,让沈管家去看看。”
月云倾追问:“那最后如何?二嫂嫂有染此病吗?府里其他人呢?”
小莲摆摆手,答:“放心吧,沈管家和附近医馆的大夫给大家诊过脉,没人染病。不过为救二少夫人,沈管家便说她的状况与恶疾很像,当即移送到附近医馆。那几个看守的仆妇,都被关起来了,说是暂且隔离,有待观察,至少要五日后才能出来。”
“二伯父和二伯母呢?可有怀疑?”
“一点儿没有,二老爷昨日夜里才回来。二夫人带着三小姐去逛庙会了,也很晚才归。谁人不惜命呐,他们觉得沈管家做得对,甚至还专门叫他过来诊脉,都有些后怕呢。”
月云倾点点头,赞同道:“这法子既能蒙蔽旁人,还能整治几个仆妇,为二嫂嫂出口恶气。沈管家真是稳妥善谋之人。”
小莲应道:“沈管家还让我给姑娘带句话,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必鼎力相助!”
有这句话,月云倾觉得自己在月府里似乎多了一点底气。她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薄软的纱袖顺着细腕垂下,月云倾的腕上露出一片青痕,小莲抬手捂住嘴,惊道:“姑娘,你胳膊上怎么都是青紫?这怎么回事啊?我去拿药膏来。”
月云倾只得编扯说:“昨天夜里不小心摔的。”
小莲快步跑出去,很快取来一个小罐子。一边帮月云倾涂药,一边关切道:“姑娘也太不小心了。除了此处,还有哪里伤到了?”
月云倾觉得害羞,支支吾吾说:“也没什么地方,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小莲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姑娘是不是觉得伤疤很丑,其实我也不想让人看到伤疤,我自己都觉得狰狞。”
她将外衫掀起一角,月云倾看到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陈年旧伤,有正结痂的伤口,推挤在一起,光看着都有痛不欲生的感觉。
月云倾不忍再视,颤着手将她的外衫理好,直视她的眼睛,问:“是谁干的?”
小莲低头啜泣道:“是二夫人。二爷院里原本还有一个姨娘,我是她房里的丫鬟,姨娘摸样好看,极为受宠,可惜一年前,难产而亡,我就没了主子。二夫人恨极了姨娘,如今姨娘不在了,她就将气撒到我身上。每日夜里让我陪房伺候,干些脏活累活。若晚上她醒了,而我却睡着了,就用藤条打我。他们那个院子,只有二少夫人是好人,可二少夫人是高嫁,没娘家人依仗,也不敢忤逆婆母。但她会偷偷给我塞药,看到我挨饿,会悄悄送些东西。后来,我被二夫人折磨得受不住,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没有痊愈。二夫人觉得我快不行了,便将我顺水推舟给姑娘作丫鬟,若是我死了也怪不到她头上。她还警告我,若是我敢将这些事情说出去,便让人掳卖了我去烟柳巷。”
月云倾的拳头攥紧,恨道:“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恶毒的人,我刚入府时,就觉得她不面善,今日才知,她竟歹毒到这种程度。”
而后,她起身轻轻拥住小莲,安抚道:好了,都过去了,我不会将此事泄露半分。你好好把身子养好,往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至于二夫人,我相信,恶人自有恶人磨。虽说我们现在没有能力对付她,但日后,谁说的准呢!”
小莲慢慢止住轻泣,擦了擦眼泪说:“我把话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一些,以后我跟着姑娘,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这时,外面有个小丫鬟匆匆跑到门口,气喘吁吁道:“五姑娘,外面来了好多官兵,说是要查盗窃案。听说是二爷院里失窃,丢了一幅贵重的《春晓图》,还有一颗夜明珠。那官爷说,家贼难防,每个院子都要仔细搜查。”
近日,江都城出了江洋大盗,许多府邸和商户的东西都被盗了。月云倾倒有所耳闻,没想到月府也丢了物件。或许和江洋大盗有关,也或许真如那官兵所说,是府人自偷自盗,不过这不干她什么事,月云倾还觉得,这也许是报应,谁让二夫人作恶。
月云倾边喝茶,边说:“好了,我知道了,且不用慌,我们行得正,做得端,没什么好怕的。”
小丫鬟点头,“姑娘说的是,前院都查完了,他们正往这边走呢,约莫半刻钟,就查到我们院子了,听说这次是晏大人亲自过来查呢!”
月云倾听罢,刚喝进的茶水呛到喉咙里,猛地咳嗽起来,“你说谁?哪个晏大人?”
“姑娘,你慢点喝。”小莲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小丫鬟懵了一下,赶紧答:“是骁鹰卫副指挥使晏大人呀,听说他祖父生病了,所以他告假半年回江都。这几个月,他暂且接手他祖父的差事,所以现在整个镇抚司都听晏大人的。”
话音刚落,月云倾便听到一阵脚步响。她抬眸望去,十个穿着黑袍的官兵气势赫然地朝院里走来。而为首那位,身穿黑色蟒服,配玉腰带,头顶乌纱帽,神色轻狂,浑身带着萧瑟的杀意。
她原本面上带着些笑,瞧见晏琼林后,笑容顿时凝在脸上。迫不得已起身打了招呼:“晏大人。”
晏琼林似乎也没料到她在屋子里,冷冷嗯了一声,又命几个官兵去房里搜查,自己则背过身去。月云倾看得出,他也不想见到她,恨不得早点结束。
她这院子不大,本来也没几间屋子,最多一刻钟也能搜完了。既然晏大人背身而立,那她也懒得招待他,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小口啜起来。她想,待自己喝完了,他们也搜好了。
果然,官兵陆续从房里退出来。月云倾正要起身送客,忽听最后一个官兵大声道:“大人,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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