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喝药

挽月不确定他在唤谁进去,却见拐角处款款走来几位女子,耳房后也有几位婀娜身姿的女子缓缓过来,她们在门外欠身行礼:“赵台辅有何吩咐?”

见此架势,挽月不便多留,躬身告退道:“赵台辅先忙……”

“吴——挽——月。”房内那人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咬着她的名字,几乎要嚼破磨碎。

原是使唤自己,挽月推脱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赵之临坐在书案前的茵席之上,身上松松拢着一件月白色底衣,肩披白鹤大氅,受了肩伤的右手袖中露出一节,隐隐浮现淡青的脉络,腕骨突出,闲闲搭在桌边,桌上纸卷文书移至右上角,一碗汤药放在他面前。

他长睫轻抬,脸色如冬雪初霁,静静望着进门的挽月,道:“过来。”

挽月随着他的话,往书案前走两步,躬身作揖道:“在下吴挽月见过赵台辅,今日前来是为谢恩,挽月别无他物,只有一方粗墨作为谢礼,还请台辅……”

“咳咳咳!”赵之临捂着肩侧的伤口,低声咳嗽起来。

挽月下意识地要上前查看他伤势,脚下一动忽觉得不妥,转身就跑到门边,冲着外头叫人道:“来人!小杨医官!赵台辅咳得很严重,快些来看看!”

杨复在厢房里配药,听着呼声,从窗台探出脑袋来,道:“不妨事,让他趁热喝了药,过一刻钟就不咳嗽了。”

挽月回头看赵之临,再次上前,恭敬躬身道:“小杨医官嘱咐,请赵台辅趁热喝药。”

赵之临以右手五指握在碗侧,缓缓拿起药碗,手腕刚离桌面就抖了一下,汤药在碗里晃晃荡荡。

他默默放下,看向挽月,眼眸深邃,挽月正盯着他桌上的汤药,不小心与他的目光对上,旋即会意,两步走到书案前,越过桌面,将他面前那碗汤药双手端起挪至他左手边,并贴心地替他挽好宽袖。

赵之临低眼看着,干净葱白似的双手在他左边袖口翻叠拨弄,认真得有些滑稽,温润的指尖时不时碰到他的手心,蜻蜓点水如暖风掠过,轻轻地挠在他心口。

挽月后退半步,“请赵台辅喝药。”

赵之临的左手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银边玉瓷汤药碗,不急着喝药,幽幽道:“难为你了,此事惊动上下,日后深究下去,也不知会波及到什么,送来赵府的人里各有来路,一个也用不得,只能委屈挽月姑娘你了。”

挽月只听到了“日后深究下去”,眼眸明显亮了亮。

虽然那日他有意使利刃刺得更深,就已经表明他要借此事向皇商背后的利益发难,他的伤势越重,朝中其他人越是不敢将此事轻拿轻放。

但挽月不太确信,现在他说要深究下去,台辅之权总管百官,朝堂之内,除了圣上谁也拦不住他。

“赵台辅多虑了,挽月哪有什么委屈?赵台辅贵人事多,身子早些好起来才是要紧,这药得趁热喝。”

赵之临话没有说完,挽月便快步绕到他身侧,打心底盼望他早些好起来,着手追究此事。

她端起整个药碗往赵之临唇边送,忽觉得不对,伺候汤药好像不是这么伺候的,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铺纸磨墨她做得来,喂人喝药却是头一遭。

阿渝此前服侍她喝药,会单膝半蹲下来,仰视着坐在床榻上的她,而她偶尔会使坏,将两只脚搭在阿渝肩上,阿渝也不恼,一口糖糕一口汤药地喂她,汤药若是太烫,还得亲尝温度,直到适宜才送入她口中。

她略回想了一会儿,有样学样地单膝半蹲下来,以服侍的姿态将药碗端起,捏起碗中细长圆头的银汤匙,轻轻舀一勺汤药,做做样子吹了吹,再递至他唇边,仰起脑袋看他时,眸底湿漉漉的,真诚里略带一丝谄媚。

赵之临垂下眼眸静静看着她,分明是跪着的,她脸上却没有半点可怜亦或是谦卑恭顺的神情,倒像是别有居心,另有所图。

他指尖不禁微动,想要抚摸她近在眼前的发心,又生怕她误解成怜悯,只能就着她的手,含住她手中的汤匙,鼻尖触到她的手背,轻盈浅淡的暖香暧昧地萦绕着。

他唇齿微张,连着苦药一起将那缕淡淡的香气抿入口中,咽至肺腑。

药是苦的,她不是。

吴挽月这人没什么耐心,汤药还剩下大半,她双腿就已恢复了寻常的盘腿坐姿,她还命小厮送来糖糕,最后都进了她口中,汤匙早就到了赵之临手里,而她在一旁亲自督促赵之临喝下苦药,喝一口便从手中掰一半荔枝糖糕与他,当做奖励。

赵之临淡然地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荔枝糖糕,放入口中,他不喜甜食,不等甜味在舌尖融化,就生生咽下去。

看着那碗药见了底,挽月才放心起身,临走前她想到了什么,问他:“有一事还得向赵台辅请教,那晚在南庄时,赵台辅是不是给我喂了什么东西?”

“嗯。”他点头承认。

“可有方子?小杨医官说那药能护住心脉,他想……”

原是替别人向他讨要东西来,赵之临脸色一沉,搁下手中的银边玉瓷汤药碗,道:“不是药,是蛊。”

“蛊?”挽月讶异,慌忙捂了捂自己心口,半信半疑,担心自己真的中了奇怪的蛊而不自知,又不死心,问道:“敢问这蛊的方子赵台辅可有?能否借与我看看?”

即使是毒蛊,若能救人也是好蛊。

他沉默半晌,在挽月殷切的眼神里缓缓站起身,肩上披着的白鹤大氅随之滑落下来,露出他受伤的右肩,虽包扎了伤口,可还是有血渗出来将纱布洇湿,刺目鲜红,他不在意,从身后的书柜最上层拿下一方匣子,递给挽月。

挽月好奇地打开匣子,里面是几张对折好的黄麻纸。

赵之临道:“只一蛊,如今已没有了,方子你拿回去。”

挽月作揖道谢:“多谢赵台辅!”

他深深望着她,眼尾尽是无法掩藏的疼惜,语气和缓下来,淡淡道:“不必,本就是你的。”

挽月没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收好药蛊方子便躬身告退,今晚她仍旧和杨复一样暂留赵府。

吃过晡食,她估摸着杨复也已经给赵之临诊脉回来了,便拿着蛊药方子,得意地走进杨复院中,笑道:“你猜猜我给你拿来了什么好东西?”

正在整理药箱的杨复瞥她一眼:“情诗?我可不要。”

挽月走进屋里,神秘兮兮凑近他,道:“是蛊药方子,在南庄那晚我口中所含的正是这蛊药。”

“药方!”杨复忙抬起脸,两步走到她跟前,“我看看都有什么。”

挽月摸出袖中的黄麻纸,纸张不算旧,保存得也很好,展开时能听到新纸的清脆,她缓缓展开,还未细看内容,只扫一眼熟悉的字迹,豆大的泪珠就止不住地滚落下来,磅礴大雨一般打湿了纸面。

这分明是一封信,信中分明是爹爹的字迹。

“赵二郎钧鉴,谨启者,自安州一别已有五载,今有所托,唐突致信还望体谅,安州洪水情势凶猛,远与妻难以苟活于世,世间无所留恋,唯小女挽月一人而已……”

赵之临行二,爹爹吴远称其为赵二郎,信中确实载明了一副蛊药方子,是爹爹求一方士所得,称作护心蛊。

一旁的杨复见状,怔在原地,不知她为何哭了,手忙脚乱拍拍她的肩,焦急道:“怎么了?别哭啊别哭啊!我可没凶你啊!”

“嗯……嗯……”

挽月自知失态,抬手抹了抹眼泪,可越抹越多,吧嗒吧嗒掉在黄麻纸上,眼眶红得像是赵之临肩上的渗出的血。

“这是蛊药方子……”她稍冷静下来,将信件后方所附的方子递给杨复。

杨复接过,粗略看了一遍方子,深深皱起眉头:“这方子我倒是见过,旁的药虽名贵罕见至少可得,日元甲木男子指尖血珠也不难得,可这双亲心尖血……心尖血非临死不得有,因不是寻常物,又是以命换命,算不得是药,所以是蛊。”

爹爹阿娘临死前,特地将尚未制成的药寄给赵之临,只因他日元甲木,与挽月生辰八字的日元相合,他指尖的血可入药。

杨复道:“这是仅对你有效用的护心蛊,无法炮制。”

日元甲木的还有周洛衡,爹娘没有写信拜托他而是拜托赵之临,兴许是在那时候就已经看出周府不可托付。

挽月突然明白了赵之临为何会护着自己,因为父母托付,还因为他要还清吴家当年的恩情,即使当年挽月欺负他,在外人看来,吴家允许他入私塾读书,是天大的恩情。

他是台辅,身居高位更不能落人话柄,忘恩负义的名声对他百害无一利。

“你爹娘……”杨复没看信中写了什么,但从药方能看出来她爹娘为她做了什么。

世间艰难,爹娘放心不下,为她留了一条后路。

他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拍拍她的肩。

夜里,挽月抱着那封信,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失声痛哭,这封信再一次提醒她,她永远地失去了爹爹与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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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顾富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