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里，林政和明井秀美二人穿着休闲装，背后是无垠的大海，落日将半边天际都染成橘红色，不知是谁替他们按下了快门，将油画一样的夕阳与背对夕阳的二人圈入框中。
他们都笑得很自然，这是我从来没在林政脸上见过的表情。他面对我的时候，笑得像是在说，“我的嘴角都上扬了，怎么不算是在笑呢？”
注意到我的视线，明井秀贞来到我身边解释道：“林少爷，这是妹妹在北美聚居地的时候拍的，她跟我说过，她在那里过得很孤独，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感到放松。非常感谢你今天能来送她。”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比死者身上更浓烈的凌霄花香气包围了我。
上流阶层大多都有喷香水的习惯，但我生活的地方是没有这样的条件的。比起香水，我更熟悉饭菜馊掉的味道，地板和墙壁发霉的味道，还有雨天下水道和马桶返臭的味道。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味道，至少我不喜欢，这就让我对一些好闻的香味尤其敏感和执着。
明井一家，有三个人身上都有这样的味道。可我分明听闻，辉介和大姐秀贞的关系不好，二妹秀美更是从小就被送出去读书，这三个人身上为什么会有相同的香味？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敷衍地对秀贞说了几句节哀顺变之类的话，转身回到座位。
告别仪式接近尾声，回到众人面前的明井母子神色如常，明井母亲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语后，只象征性回答了几个记者的问题，就宣布结束仪式，可以散场了。刚刚拍我们的记者也开始将相机收进包里。
林广司道：“告别仪式已经散了，我们也要告辞了。少爷，走吧。”
我内心有些抗拒离开，某些独属于女孩子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个灵堂，乃至整个明井家都是有问题的。但是我就好像被蒙上了眼睛，行走在一片迷雾中，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记者已经离开了，我踏出别墅的前一刻回头，看到站在阴影里的明井辉介。
他的一半身子隐在立柱后头，注视着死者所在的方向，手里攥着一朵蓝色的凌霄花。他紧锁着眉头，无意识地转动着手里的花，在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后，狠狠向我瞪来，在触及我的一刹那转为惊诧，接着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有一种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坐上林广司的车后，我按了一下通讯器，问道：“林政，你以前去过北美聚居地留学？”
对面很快有了回音，林政的声音有些干涩：“啊，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认识明井秀美吧？她是个怎样的人？”
对面沉默了几秒，他字斟句酌道：“她平时很安静，喜欢侍弄花草，还在住所附近弄了个花田，说要种新品种的什么花。她的精神状态确实会周期性地不稳定，但还没有到跳楼自杀的地步，所以这件事，我怀疑是他杀。”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今天参加完告别仪式，除了吃了个瓜，没有太多的实际进展。”
“瓜？”
我抬头看了眼林广司，他意识到我的停顿，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只要不被局外人知道就行。”
于是，我放心大胆地将告别仪式上辉介对秀美做的事告知了林政。可他听到这件事时，并不显得意外：“秀美曾经跟我提过她的这个弟弟，她是这么形容辉介的：‘控制欲强，逻辑思维也强，行事不拘一格，是个疯子。要说优点，就是目标明确，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们有钱人都是这么形容自己的兄弟姐妹的？我记得你还说你弟弟一言难尽呢。”
林政凉凉道：“等你见到他们，吃过亏，就知道了。”
“你就不能提前告诉我，让我少走点弯路吗？”
“你只有亲自体验过，才会相信我说的话。”
“……行。”
他顿了几秒，语调上扬：“嗯。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了。”
我不知道他这次又要怎么诈我，于是故意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什么？”
他愉悦的声音传来：“我回你家了。”
我：“？？？”
我不理解林政在想些什么。我跟他说过我家的基本情况，但他置若罔闻。
他顶着我的脸回家，是想体验地狱开局的人生吗？还是他在外面真的活不下去了？但我亲眼看见离开之前，林广司给他塞了很多钱！
林政没有理会我真情实感的担忧，用轻松的语气道：“不用担心我，先担心担心你自己。说起来你见过明井辉介了，对他什么看法？”
“很难用一个简单的词来形容他。他看着桀骜不驯，胆大妄为，但我平等地敬佩每一个敢谈一场惊世骇俗的不伦恋的人。”
“明井秀美，曾经是我的未婚妻。”
我：“？？？”
这是什么后知后觉的修罗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么一嘴，但我说话比脑子快，第一时间问道：“那你们现在解除婚约了？”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九岁还是八岁的时候吧……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和她都不怎么在意，今天明井辉介的表现还算冷静。所有人应该都淡忘这件事了。”
“可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好冰冷。”
“他是明井家的私生子，在外面长到十几岁才明井秀美发现，接了回来，吃过的苦不比你少。”
“所以我就得包容他？”
“所以你可以用你们的那一套方法对付他。”
我噗嗤笑了：“你是不是在教唆我揍他？”
他欣然承认：“不错。我的身体底子还行，也学了几年打架，改天教你几招，你去放倒他，他就会对你改观了，说不定还能跟你做兄妹……嗯，兄弟。”
“真的假的啊？”
“嗯。这就是他这种人的底层逻辑。不说了……我到家了。”
我听到对面传来家门被打开时熟悉的吱呀声，过了十几秒，哗啦啦，拉门的声音。
我记得我家唯一有拉门的地方就是我妈的卧室，也是她的工作场所。
开门后，对面久久地沉默了。我惴惴不安地问：“怎么了？你不会打扰到她工作了吧？”
三秒后，回答我的，只有一声决绝的“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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