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井秀美

虽然国家界限名存实亡,但有些民族特色鲜明的组织依然会保留传统的做法。婚礼如此,葬礼也是如此。

明井家就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保留了大和民族习俗的大家族。

三日后,我穿上黑色西装,打上领带,胸前戴上白花,以林政的身份和林广司一起前往告别仪式现场。

地点在一处低调的别墅中,据说是死者明井秀美的家。林广司还没走近,就低声且迅速地向我介绍道:“站在门口迎宾的那位穿着黑色和服的年长女性,就是死者明井秀美的母亲,明井本家的三个年轻人都是她的孩子,也因为生下了三个孩子,她在明井本家的地位很高。年轻的那位是死者的姐姐,明井秀贞。她是外界公认的明井家未来的顶梁柱,但明井老先生是个非常传统的人,坚持要让唯一的孙子明井辉介继承家业。但明井辉介这个人……有些难以捉摸。他今天应该来了——看,现在正在屋檐下乘凉的那位就是。”

细细一数,其实明井老先生继承人的选择并不多,特别是明井秀美死后,他只能二选一。

明井这样的大家族,孙辈却只有三个人,我并不觉得奇怪。由于核污染、高油高盐高糖的饮食习惯、睡眠时间的缩短,以及各种其他因素的叠加,短短几十年内,人类的生育率呈断崖式下跌。问题已经不再是年轻人不愿意结婚生子的问题,而是许多人已经不孕不育的问题,即使是先进的医疗技术也无法治愈。政府补贴从育儿方向拓展到了治疗父母不孕不育的方向,但收效甚微。

全体人类的头顶笼罩着名为“灭绝”的阴云。

关于这些,我是在妈妈营业的时候,隔着墙壁听她和一个客人交谈得知的。我正写着作业,就听那个客人说不想戴套,还说现在反正能生的人不到总人口的一半,怎么就那么巧能怀了?

妈妈说她生了我,所以是能正常生育的,那个男人却不依不饶地坚称,戴套就像穿着雨衣洗澡,有什么意思?

他们最后戴没戴套我不记得了,但从那之后妈妈就不让那个客人进门了。我一直认为这是因为妈妈还没有穷到吃不起饭,但又庆幸,幸好她还没有穷到吃不起饭。

我恨她,但好像又没有那么恨她。

见我出神,林广司轻咳了一声:“少爷,下车吧。”

我回过神,立刻弹坐起来:“好!”

他在走向迎宾者的同时,悄悄塞给我一个装饰精美的白色信封:“这是香典,过去之后交给门口坐在桌子后面的人记账。记得说一句节哀。”

我没参加过大和民族的葬礼,愣了一下:“礼钱?”

他面不改色:“算是。”

信封摸起来非常厚,都快撑破了。我偷偷问他:“里面有多少钱?”

“一百万新元。”

“……”我心疼极了。

他们葬礼的礼钱够我卖五万个硬易拉罐,五万个,是什么概念?是每天捡一百个,要连着捡一年多,每天捡十个,就要捡十六年!十六年,差不多和我的一辈子一样长了!

我忍着心疼,按照他说的和站在门口迎宾的死者母亲和姐姐说了两句客套话,又去递上礼钱,正准备进屋吊唁死者,就见一个胸膛挡在我面前。

抬头看去,正是刚刚在屋檐下乘凉的明井辉介。

他比我高一个头,没穿黑色衣服,而是顶着一头蓝色挑染的头发,披着花衬衫,衬衫底下是白色背心,下身是松垮的花裤衩,脚蹬一双草编人字拖,实在不像是来参加葬礼的样子,反而像是度假途中被人临时拉来的,衣服都没换。

“林少爷。”他不冷不热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初次见面。”

我挂上林政那样的笑容,同样不冷不热地回道:“初次见面,明井少爷。”

我以为他拦住我是有事要说,没想到他敷衍了这一句后,就侧身让开,露出通往别墅大门的路。

与他擦肩而过时,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香味。我在不久前才闻到过——是凌霄花的香味。

我诧异地回头,看到他溜溜达达地走向明井母女,和她们说了几句话,从明井母亲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在她心中的印象应该相当差。

我不想被卷进风波里,径直进了别墅。

大厅里已经摆好了三层祭台,第三层摆着明井秀美的遗照。她并不是多么漂亮的女孩,但容貌端正清秀,照片也是彩色的。照片中,她的眼神有些忧郁,不知有什么心事。

祭台前是透明的棺材,不知材质是水晶还是玻璃。但是以明井家的财力,就算说是水晶我也不感到奇怪。能从透明的棺材完整看到死者穿着死时的蓝色裙子,手捧鲜花,安详地躺在花瓣丛中。

位于死者脸部上方的棺盖开了个口,用来方便亲友向她告别。

我在主持人的指引下坐到了该坐的位置上,林广司坐在我身边。他今天倒是不用换衣服,因为他平时就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今天不过是在胸口别了一朵小白花而已。

宾客陆续入场,告别仪式开始。第一个环节就是家属致辞。明井秀美的母亲冷静地感谢了一圈到场的亲朋,她和明井秀贞的脸上都看不到悲痛之色,这样的仪态表情放到任何一个其他场合都可以无缝衔接——比如自家某公司上市的新闻发布会,或者子女的开学典礼致辞。

她们的神态让我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明井秀美并非自杀。

与她们相反的是,明井辉介没有走近,而是抱臂斜倚着大门,面色凝重地注视着明井秀美的遗照。他好像并不把世俗的眼光放在眼中,即使今天还有不少媒体到场,他也能在摄像头面前我行我素。

明井秀美的母亲提到死者和她平日里并不能经常见面,因为死者早早地就被送到了北美聚居地留学。后来,由于北美聚居地爆发了大规模的反东亚人种运动,身为东亚人的明井秀美才被家族召回。这起事件我也有所耳闻,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据说不仅仅是纯东亚人,就连八分之一混血,只要被查到,就会遭到暴徒的袭击。我当时并没有深入地去了解这些事件背后的成因,但看样子不仅仅是普通人,连大财团家的孩子也不能幸免。

明井母亲平静地叙述着明井秀美是个多么安静懂事的孩子,她讲述的时候,大女儿明井秀贞安静地在一旁倾听,但看她的眼神已经是放空状态。

致辞结束后,由到场宾客一个个上前与死者告别。明井辉介在我前面一位,他献完花却没有离去。

我捧着鲜花,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犹豫着是不是该重新坐下,给他多留一点告别的时间,但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就见他半跪下去。

棺材是透明的,于是在场大部分人都目睹了他在棺材旁俯身,垂首吻上了死者的唇。

后知后觉的记者们炸开了窝,他们本就坐得偏,那个角度正巧能拍到这样刺激的一幕。下一刻,我的眼前一片镁光灯咔嚓乱闪,就好像是在代替记者们吃到大瓜的尖叫,灯光未停,明井母亲已经快步上前,将他拉离了棺材。

二人对视,无声又克制。

我默默地坐下,觉得接下来应该不需要我去献花了。

林广司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稳如泰山,还不忘顺手挡开一个凑得太近以至于快磕到我的镜头。

明井的母亲神态有些生气,但很快克制住了,回头对记者们说道:“非常抱歉,犬子由于太过悲伤,有些失态,才趴在妹妹遗体上恸哭。”

我看了看一脸毫不在乎的辉介,又看了看在一旁震惊到失语的秀贞,最后将视线落回了睁眼说瞎话的明井母亲身上。她说话时微微扬着头,语气坚定又有力量:“如果今天的事情被外界知晓,蒙羞的不仅仅是我的女儿,也有利用我女儿的死,大肆炒作的媒体,有必要时,明井家将会以诽谤罪为名追责。这毕竟是明井家最小的女儿的葬礼,她没有任何错,还请各位给她留点体面。”

一个可能让明井家被人非议的大瓜,就这样被她轻描淡写地掐了瓜蒂,扼杀于无形之中。辉介被她牢牢环住手臂,动弹不得。

记者们一个接一个地坐下了,有懂事的已经开始删照片。明井家的体量只比林家小一点,为了一点八卦得罪明井家并不明智。

在一片坐着的脑袋中,有个不怕死的脑袋冒了出来:“我有问题想问。”

明井母亲颔首:“稍后将会专门留出时间给你们。”

说着,不等记者再次开口,她道了声失陪,将现场交给光头的主持,自己拽着辉介往里屋走去。

主持虽然有些讶异,但心态很稳,看向我:“下一位是这位小姐。”

现场恢复了秩序,有些人将目光向我投来,更多的人是在低头装死,恨不得根本没有来参加这场告别仪式。

我将花放进棺材中,弯腰时,闻到死者明井秀美身上也有若有若无的熟悉香气。那是和辉介一样的凌霄花香味,但要浓一些。不太可能是刚刚沾上的。

我起身,凑近了才发现祭台上除了死者的遗照和新鲜水果外,还摆了七八张死者生前的生活照。我匆匆一瞥,不禁怔住。

其中有一张,林政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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