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继承人

林政传过来的关于明井辉介在F区的资料,其实是几张照片夹杂着编好序号的录音,以及他自己整理的时间线,甚至还有明井秀美告诉他的一些回忆,都用制作思维导图的专业软件排版好了,看上去和他日记上的字体一样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照片拍的是破旧的筒子楼,从下往上拍的,镜头里有复制粘贴般的楼层,住户们伸出阳台的晾衣架,风中飘摇的衣服,还有熟悉的一线天。

贫民窟的筒子楼,都长得差不多。

我在其中一张里找到了熟悉的邻居。那是住在我家不远处的阿姨,就是她每天早起摆摊卖早点,顺道雇我帮忙。

明井辉介,原来曾和我住得那么近吗?

我点开录音,一一听过去,大多是邻居的口供,我稍微整理了一下,结合林政给到的其他资料,大概还原了明井辉介在贫民窟的生活。

他的母亲在红灯区工作,却并不是小姐,而是保洁。

二十几年前,明井商会的掌权人,明井辉介的亲生父亲明井翔太因故到访F区,办完公事之后,去了红灯区,宿在了辉介母亲工作的酒店里,并点了“外卖”。

辉介的母亲在打扫房间的时候,拿走了垃圾桶里的某样东西,怀上了辉介。

自始至终,明井翔太都不知道辉介的存在,而辉介的出生,仅仅也只是为了勒索钱财而已。

刚生下来的时候,辉介的母亲曾经想办法联系明井翔太,但对方是大商会的董事长,日理万机,每天都要收到无数的骚扰消息,因此,她发去的联络石沉大海。

因为怀孕,她丢掉了保洁的工作,只能靠从前的积蓄,龟缩在贫民窟里的小房间里。政府虽然有发补贴,但那是最低保障,只能保证一个人一天能吃上最便宜的食物,对于一个食量剧增、需要大量医疗护理的孕妇来说杯水车薪。

她曾经想过申请医保补贴,但由于未婚先孕,还曾宣布孩子的父亲是那个明井翔太,她的补贴申请被拒绝,只能在穷困交加中,于出租屋里独自生下明井辉介。

不知是不是社会底层的蟑螂,生命力都尤其旺盛,在恶劣的环境下,她平安生下了孩子,而且除了身体上的妊娠纹和时不时的精神不济之外,没有留下太多的后遗症。不得不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来不及坐月子,就立刻出去找了份保洁工作,把孩子托付给了邻居,每天赚的钱,大多都成了托管费。

她无数次试图联系明井翔太,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三年后,明井辉介三岁那年,明井家迎来了第二个孩子,还是个女孩。

明井恳在后代方面是个非常保守、古板的大家长,如果要打比方,他就像是中世纪的遗物,或者是某种强迫症,坚持一定要由一个XY染色体来继承自己的商业帝国。

明井家的儿媳,也就是明井翔太的妻子,在生下两个女儿之后,身体已经不适合再生产,就在这时,明井翔太的秘书终于告知了明井恳一件事:在三年里,一直有个来自F区的疯女人试图联系明井翔太,并扬言说,自己生下了他的儿子。

明井恳喜出望外,立刻要派人去贫民窟接回孙子,却遭到了明井翔太的强烈拒绝。

他不愿接受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多出了这样一个儿子。他将明井辉介视为自己被要挟、被拿捏的证据和耻辱。

明井家两代掌权人,关于是否认回明井辉介这件事,悄无声息地展开了漫长的拉锯战,而在风暴的中心,毫不知情的明井辉介,遇到了因为好奇,偷偷来看自己这位哥哥的明井秀美。

贫民窟的邻居们都说,明井秀美是个安静秀丽的女孩子,从不说自己的出身来历,可她的涵养外貌、言谈举止,明显和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每次来都带着一群保镖,只是远远地看着明井辉介,不敢靠近。也许是怕父亲生气,又也许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羞涩。

后来,明井辉介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小女孩,并且主动与她攀谈,在认识的第一天,就骗走了明井秀美一万新元,用于治疗母亲的抑郁症。

明井秀美哭着回了家,发誓再也不去贫民窟了。

明井家关于继承人的拉锯战,十年后以明井翔太的飞机失事告终。

所有人都知道,明井辉介很有可能会在年底之前被接回家。因此,明井秀美又忍不住好奇,想去看看那个骗子哥哥怎么样了。

不出所料,明井辉介十三岁时,还困在筒子楼里无所事事,既没有同龄的玩伴,也没有能引导他的老师,所有的东西都是向邻居学习,或是自学的。他获得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就是隔壁邻居家那台老旧的电视机。

他每天晚上等母亲回来,投喂他一天中唯一的一顿饭。白天,如果邻居不在家,他就只能趴在窗前看外面偶尔路过的行人。大多是和他一样贫苦的人,直到有一天,自己家的门被敲响了,来客自称是他的妹妹。

他把明井秀美迎进了家里,她第一次看到整个家加起来都没有自己家厕所大的家庭。

她惊讶地把小小的房间转了个遍,问了他不止一次:这是你家的储藏室吗?

明井辉介的脸色很臭。

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明井辉介并没有表现出类似于狂喜的情绪。十三岁的少年看着面前十岁的妹妹,提出了一个灵魂质问:“贫民窟里的老鼠,跑到A区,就不是老鼠了吗?”

明井秀美哑口无言。

从那天起,明井秀美开始频繁地跑F区,背着所有人——自以为背着所有人,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在明井家需要知道的生存技巧教给他。

后来,他还是被接到了A区,但暂时没有资格进明井家的门,只是被寄养在了一户明井商会高管的家里,恶补着一切他应该知道的知识。

不久后,他听到了自己的母亲“意外身亡”的消息。

明井辉介没有像别人担心的那样大吵大闹,他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而是像早有预感一样,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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