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子平稳地驶入一个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时，我才被司机叫醒。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司机讲话。
他打开我这一侧的车门，侍立在旁，弯腰道：“少爷，请下车。”
我还没适应少爷这个身份，以为自己在梦里，直到他不得已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推了推我的肩膀，我才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发了会儿呆，迟钝地转头看他。大概是被中途叫醒，所以脑袋疼得要命：“啊？”
他重复了一遍：“少爷，到了。”
哦，现在我是少爷了。
所以林政他为什么要是个男孩子啊！
我甩了甩脑袋，在司机的搀扶下迈出车门，嘟哝了一句：“请问一下现在几点啊？”
司机没看表，却准确地报出了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分。”
怪不得我脑袋这么晕，谁凌晨三点不迷糊啊！
“这是到A区了吗？”
“还没有，只是作为中转，先请您在E区的酒店休息。”
我揉揉眼睛，环顾四周。这是个巨大的地下停车场，一眼望去比我在F区睡过的地铁站还要大。这里零零星星停着几辆豪车，它们之间的距离比我跟A区之间的距离都远。
每隔一段路，就有个装饰精致的电梯。司机从后备箱取出行李，一路推着行李箱，指引我走过去，按开了电梯门，又进去刷了卡，按了三十层的按钮。
我打量着这台电梯，感到匪夷所思。电梯我见过，但这个电梯里既没有呛鼻的烟味，也没有小广告，地上干净得能溜冰，居然没有痰和可疑液体，按钮也都是完好无损的，空间大得能放下一张双人床……它甚至需要刷卡才能用！
这是通往天国的电梯吗？
在密闭的空间里，我几乎把每个角落都打量了一遍，唯一剩下的就是安静侍立在电梯按钮旁的司机了。
大夏天的，他还穿着全套西装，和林政一样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也没见他流一滴汗，属实是让我佩服。他的面部线条冷硬坚毅，让他看上去平白大了几岁，但仔细一看也不过二十出头，把沉稳可靠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三十层才爬了一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攀谈道：“司机师傅，请问怎么称呼？”
他垂着眼答道：“我姓林，您直接叫我广司就好。”
“你也姓林？难道你是林政的亲戚？”
“我的祖辈都侍奉林家，本姓清水，林家为了表达感谢与鼓励，允许我们家族中的人经过他们的同意，改姓林。”
我记得学历史的时候，确实有提过，一些大户人家会让仆人跟自己姓，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知道的例子都是在东亚剧变之前，难道现在这样的习惯也依然存在吗？
东亚剧变是个非常重要的历史事件，占高中历史书的整整一个篇章，详细讲述了温室效应和现代污染是如何让海平面上升，人类生育率下降，各大板块开始被海水淹没，各国人口向高纬度迁移，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战争频发，人类伤亡惨重。最终，东亚各国在欧亚板块沿海建立了新的聚居地，模糊了国家界限——也就是如今的A~F区。
这一系列事件被统称为东亚剧变。
剧变之后，旧的封建糟粕遭到了文化冲击的洗礼，有的就此湮灭，有的依然顽强。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林家和清水家的这个共生状态，支吾了半天，挤出一句：“那，你一定是从小就跟在林政身边吧。”
他的下颚绷紧，浅浅地答了一声“嗯”。
看上去，他知道林政不少事情，但是他不太可能全都告诉我。
我觉得奇怪：“可你知道我不是林政，为什么对我说话还用敬称啊？”
“少爷的身边并不安全，需要防备隔墙有耳，因此即使是私下相处，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的话让我有些顾虑：“那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一个没有背景也没有手段的人可以代替他生活？”
这又不是中彩票，众生平等。
林广司答道：“除非是少爷授意我说，否则，除了安排您的生活起居外，我不能向您透露一个字。”
“那我明天直接去问他。”我在心里盘算着，到了明天我要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如果他不把我的疑问一个个全都解决掉，我就解决掉他现在的人生。
我说过，我疯起来自己都打的。
电梯门开了，我抬眼就看到了一个宽敞无比的大厅，正前方是挑高的落地窗，还有吧台和沙发，随着我们的走近，灯光缓缓开启。空调已经提前打开，室内的温度非常舒适。
我不由探头探脑地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这里是……酒店的大厅？”
林广司站在我身后道：“是您今晚的住所。这里的房间是一梯一户式。今晚我会在客房留宿，不会出来打扰您，如果有需要，请直接来客房找我。需要我向您介绍屋内设施吗？”
我的困意全被这个豪华的房间惊呆了，对不起，我眼界浅，只见过筒子楼，没见过一梯一户是个什么神仙构造，我要在这里的每一寸地板上打滚！
……每一寸还是免了，但我一定会在床上打滚的！
林广司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像机器人一样再次询问了一遍：“需要我向您介绍屋内设施吗？”
我恍惚地问他：“我们明天几点出发？”
“最迟下午两点，到达A区需要三天时间，如果行程被耽误，可以改签酒店，因此请放心休息。”
“那先别打扰我，我要睡到自然醒，然后起来把这个屋子的每一寸地板……咳咳不对，总之，总之，晚安！明天见！”
我说着向里跑去，林广司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在我拉开一扇门后，不紧不慢地告诉我：“那里是淋浴间。如果您需要沐浴，我也可以为您介绍洗浴用品。”
我为了掩饰自己跑错房间的事实，放话道：“不就是洗个澡吗，谁不会啊！”
说着探头看向屋内——然后我就被里面的陈设晃花了眼。
这个浴室，它，它怎么跟卧室一样大啊！
我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努力压榨着我贫瘠的生活常识，来猜测这里每一样物品的用途。终于找到一个长得很像花洒的东西，但它比花洒大很多倍，像向日葵一样挂在玻璃墙后的淋浴处。我还在狗狗祟祟找花洒开关，林广司便开口道：“旁边的光屏可以接收信号，这是声控的。想要沐浴时，说一句开启沐浴模式即可。还有其他模式，会——”
随着他的“开启沐浴模式”，花洒当头浇下源源不断的热水，把我直接淋了个透心……热？
林广司立刻背过身去，淡定地说了一句：“那么，我去为少爷准备换洗衣物。”
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过了片刻，林广司拿了一堆林政的衣服过来给我，我正可怜巴巴地抱膝蹲在地上，浑身湿透，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嘴角上扬了一点，将衣物堆放在洗手池旁的篮子里，又顺手取下另一个装满瓶瓶罐罐的篮子，半蹲在我面前，一样一样地指明：“这是沐浴乳，这是洗发水，这是养护液，这是浴盐，这是精华水，但不是少爷爱用的牌子，我一会儿拿给您，这是……”
他拈起一只作为装饰的小黄鸭：“这是儿童玩具。”
说着，就将小黄鸭递到我面前：“如果您想泡澡，可以把它放在浴缸里。”
没错，这个淋浴间，它有淋浴角和浴缸两种设施！连洗手台都是并列的两个！
我再重复一遍，我眼界太浅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豪华的房间！放在F区，只这个淋浴间就能让多少流浪汉魂牵梦萦啊！
我没出息地流下了羡慕的口水：“没事，我可以的，你先出去吧。”
林广司将篮子放在我面前：“我就在客厅的沙发，如果您需要，喊一声就可以。”
我抱着小黄鸭，目送林广司离开。
门轻轻合上的瞬间，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我可能，要被迫对林政的身体上下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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