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淋浴间出来的时候，林广司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在沙发上等，而是等候在门口。
他与我对视的瞬间，我就明白了一件事——他是知情的。
“林少……宗小姐。我很抱歉。”
我肩膀上还搭着毛巾，头发湿漉漉的，一直在往下滴水。我听到水从头发滴落到毛巾上的声音，轻得像我此时的音量：“林政他不能成为林氏集团的继承人，因为他的身体没办法留下子嗣，对不对？他选中我一个女孩子，而不是同为男性的某个人，就是为了防止对方反应过激，对不对？”
我与林广司对视，他明白了我的未竟之语，沉默半晌：“您可以，和少爷通话。”
“这种事我不在乎，但我一定要弄清楚，广司，除了这一点，他还有瞒着我的事情吗？”
林广司和我之间弥漫着一阵尴尬的沉默。半晌，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请您小心，少爷的两个弟弟。”
“谢谢你的诚实。”我无力地勾了勾嘴角，“我就说，我生来运气就差，怎么可能被天上的馅饼给砸中，陷阱还差不多。说起倒霉，你家少爷跟我真是半斤八两，不过不好意思，其实我没办法理解他的这种痛苦……毕竟性别差异在这里摆着，好在我也不在乎这些。我的愿望只是吃饱饭，有地方睡，有书读而已。不管对方是谁，能满足我的需求，不让我烂在F区，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再生父母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疲惫地摆了摆手：“我洗完了，该说的也说完了，晚安，广司。”
他向前一步：“宗小姐，您的头发还没吹干。请让我帮忙。”
我回头，学着林政的样子对他笑了笑：“叫我少爷吧。这笔生意，我做了。”
晚上，我久违地梦到了过去的生活。
我梦见妈妈当着我的面把一个男人迎进了卧室，我慌张地把桌上的作业收起来塞进包里，要往外跑。那个男人要抓住我，我一矮身，从他的手底下溜了过去。
他刷地一下把门关上，将我关在屋里，转头问我妈：“多加点钱，这孩子也算上吧。多大了？十二？”
她讥讽地笑了笑：“她咬人，当心给你咬坏了。”
我紧紧地贴着门板，警惕地看向男人，视线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他考虑了片刻，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叔叔跟你开个玩笑，出去玩吧。”
他丢给我一根棒棒糖，把门打开了。
妈妈说：“快说谢谢叔叔。”
我抿唇，把糖丢在了地上，转身跑了出去。
妈妈的声音隐约飘来：“这小畜生野着呢，谁的话都不听。等长大了，都嫁不出去。”
男人说：“嫁不出去也行啊，女承母业，我肯定还会来光顾的……”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我跑出楼道，跑离破旧的公寓，甚至跑出了旧城区。
可我依然觉得，黑暗如影随形。
几年前，我梦到这些还会哭着醒来，但现在我只觉得好笑，觉得事不关己，这有些奇怪，但未尝不是好事。
我一直以为成长是能坚强地消化掉所有难堪与不公的过去，但后来我慢慢发现，成长只会让我变得不在乎。
过去就像我褪下的皮，随便掉在哪个落灰的角落被我遗忘。从此以后，我只是个与曾经的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了。
我好像，长出了一副冰冷又坚固的铠甲。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阳光叫醒的。窗帘被控制着向两边无声地拉开，林广司已经等在床前。也许是为了方便活动，他脱下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用袖箍箍着，袖子挽起，露出健壮的手臂。
这个人看上去比林政能打。
我有些懵，和他面面相觑了半晌，才开口：“你怎么拿着饭在我房间？”
他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这是您的早餐。”
我感谢了他的贴心，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他在我身后道：“少爷是不打算在床上吃早餐了，是吗？”
我已经抖开了上衣，闻言震惊地扭过头去看他：“谁会在床上吃早餐？”
他从善如流地答道：“了解了，那么林少爷以后就在餐桌上用餐。”
我按了一下耳环，开通讯器的第一句话就是不可置信的问候：“林政，你还在床上吃早餐的？”
他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有回音，听声音好像刚被我吵醒：“家族里无聊的传统罢了，东亚剧变之前从西欧那边传来的糟粕，那些老家伙现在还当宝贝呢。我看他们只是想偷懒。”
“好的一天当然是从鲤鱼打挺的起床开始，只有败者才在白天睡觉，你说对吧？”
“……”隔着通讯器我都能看到他无语的表情，“身家数百亿的败者？你天天鲤鱼打挺，你赚到多少钱了？”
……他的起床气好重啊。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一些混账话，林政的声音又软了下去：“你联系我，还有别的事吗？”
我开门见山：“你跟我换身体到底有什么目的？”
大概是考虑到我已经上了贼船，他开始跟我透露一些实情：“我是有事情要委托你去办。”
“只要钱给够，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没问题。”
“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
“你的身体还在我手上。”
我咬牙切齿：“你的身体也在我手上。”
他轻笑一声：“拿去用吧，不客气。”
这个人他不要脸的！
“我是有底线的，我不想杀人，给多少钱都不干。”
“五百万。”
“五千万也不干！”
“一个亿。”
“……林政我警告你，你不要诱惑我。”
“直接说数字你可能没概念，一千万可以让你一辈子不愁吃穿，还能住在你想住的任何地方，A区的大部分设施都会对你敞开。而一个亿，是十个一千万。就算你不赚钱，存在银行里，这一个亿产生的利息都足以让你每天做最豪华的挥霍。你会忘记饥寒交迫是什么滋味，所有人都会对你笑脸相迎。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你喜欢的任何东西都会在下一刻送到你手上，豪宅，豪车，游艇，男人……你能想象到的，还有你想象不到的，都能信手拈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透过水晶耳环传过来时，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向我描述的，是一个我从来不敢想的世界。
更何况，昨晚我已经在豪华楼层的大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就像个一辈子生活在农舍的老鼠突然闯进了宫殿里的厨房。我知道他的承诺大概率是真的。
见我沉默，他继续道：“我不想威胁你，宗雅，我选中你是有原因的，我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配合我。”
“什么原因？”
“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
“你要杀谁？”
“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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