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翻身上马,向她伸出了手,阮双锦毫不犹豫抓住那只宽厚干燥温热的掌心。
慕容戈用力一提,将她拎到身前,拉紧缰绳,将她一整个纳在怀中。
男人气息浑厚,身腹相贴,冰冷刹那驱逐。
慕容戈扬鞭策马,率兵穿过万千流民。
将军常于边疆驾马飞驰,无法体谅中原女子体弱,兵马急行六十里,阮双锦几乎要被颠碎五脏。
入夜二更,慕容戈勒停缰绳,队伍方才停下,宿留荒地。
慕容军军律严明,其中一条则是不可践踏良田。
如今历年战乱,土地大块荒芜无农耕种,一路行来举目渺茫,兵马占据荒田,倒少了顾忌。
慕容戈掐住阮双锦薄弱腰身,带她一道翻身下马。
阮双锦猛一落地,便觉得双腿磨破了肉皮,疼的钻心,她膝窝一弯,险些跪倒在地。
阮双锦当时只顾活命,此刻才发现数万兵马究竟如何壮大。
那些将士投来的目光不尽良善,仿佛群狼环伺,随时将她拆骨入腹。
她自知背负罪大恶极的身份,活该承受万人怨恨。
众将士分工明确,轮值队伍四处巡视,伙房军立灶生火,后勤部照料战马。
阮双锦无事可做,只得远离温暖火光,蜷缩在树身后,努力削弱自己存在感。
很快,汤水沸腾,她没有闻到香味,但一碗温吞的清水对她来说,也极为可贵。
她吞咽着口水,闭上眼,催促自己尽快入睡。
有人走近,她精神高度紧绷,猛然睁眼,眼前递来一袭披风。
阮双锦讶然,慕容戈径直将披风丢到地上,转身便走。
她已经学会面对类似的折辱,甚至对慕容戈这等行径感到感激。
倘若好声好气一些,反倒令她觉得用心不古。
她拾起漆黑披风,才发现当中裹杂着一张棒子面饼。
带有味道的食物不利于行军,开火也顶多是煮点开水压一压硬饼。
阮双锦披上披风,捡起饼子,掸了掸灰尘,放入口中咀嚼,梗着喉咙往下吞咽。
喉咙干哑疼痛,吞下的僵硬面饼的感觉仿若吞针。
得以饱腹后,她捡了根木柴,开始挖掘身下土地。
她右手带伤,挖了许久,只能挖出约七寸深,内纵一尺余的空间。
此时军队已经没有任何声响。
为了不引起敌人耳目,所有将士入睡前口含青果,可止鼾声,席身宿地,并不扎营,更不能生火取暖。
包括灶火,全部尽数熄灭。
巡查小队在荒地外驻守,而阮双锦蹑手蹑脚开始在场地间行动。
她小心翼翼穿过横竖倒地的将士,在灶间寻找取尚冒着零星火光的火把。
继而回到原位,抓了干草引燃星火,待火重新燃起,塞进方才挖掘出的纵横洞口里,最后封死顶口。
那一尺宽窄的地表开始升温,她手抚摸在上面,感受得来不易的温暖。
她幼年曾跟随父亲兄长到边北,父亲是为体察地形,好以改进机关术,当地入冬天寒地冻,睡的正是地炕。
她在这寒风中睡下去,即便不死也伤,此地又不能生火,只好临时起意效仿,看来果然有用。
阮双锦安置好自己小窝,再度起身,蹑手蹑脚走向慕容戈宿留之地。
可目光搜寻一遍,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紧接着,忽听身后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你是在找本将军?”
回头来,只见慕容戈不知何时立在身后。
原以为她借机要逃,盯着她鼓捣半天,竟然是在造炕。
造完了炕,看起来好像似乎还是要逃。
将军身形高大,虽被夜色遮盖神色,可居高临下压迫力极强。
阮双锦不愿显得太过懦弱,努力不去移开目光,诚恳中带着讨好道:“天冷夜寒,我有个不必明火的法子,可以帮将军取暖。”
“免了。”慕容戈轻蔑道:“凭借点小聪明,就想讨好本将军?”
阮双锦抿了抿唇瓣,轻声道:“我只是,想要酬谢将军,救命之恩。”
“自作多情。”将军言辞生硬道:“本将军许你几日好活,只因你是阮氏最后一个余孽。还是安分点,少仗着面白貌美,作弄你那些女子把戏。”
阮双锦一噎,暗暗咬紧了牙关。
这比直截了当的恶言辱骂,更让人难以承受。
“是我多事,将军放心,再不会了。”
她迈步欲走,却听慕容戈继续道:“迟早要死,不如早些理顺陈罪证词,面圣老实交代阮氏背后人物,兴许能够落个体面死法。”
阮双锦觉得好笑,当即回敬道:“将军既然看不起我,指望我这个只会仗着面白貌美耍小把戏的女子,知晓其中什么天大秘密?”
将军眯了眯眼,想不到这个女子瞧着软弱,倒有几分硬气。
她隐忍悲愤,不再多话,抬腿便走。
阮氏一族,除了自己,已经全部死绝,身为一个幼女,她能知道什么真相?
那些人杀光满门,最后要留下她和兄长性命,无非是要她来承担这通敌罪过。
无论如何,必须要给天子一个交代,既然有了引子,必得彻查背后是否还有相关人物。
否则一个小小机关世家,如何能够联合外敌?
如今独独剩她一人,无论她知情与否,都要承担这通敌滔天罪过。
阮双锦如此苦撑至今,便是不愿,如此不明不白的去死。
想到此处,阮双锦有些懊恼,慕容戈虽然厌恶自己,但并非不讲道理。
她不能激怒这位将军,相反,慕容戈要前往定山关,她便要借助他的目的地,延迟入京的时机,为自己谋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阮双锦满心思虑,蜷缩在方寸之中,盖着披风挨过一夜。
天方欲白,她忽然听得耳边羌笛乍起,四周顿时一派嘈杂。
以为队伍将要整装出发,阮双锦起身系好披风,定神一望,队伍已是戒备作战状态。
将士神色紧绷,祭出各式机关武器,却无一人驭马。
紧接着,听得嗡鸣风声,迅速接近。
而那风声,来自一里外的半空。
那是一架巨大展翅的玄色鸟雀,承载三名敌军,凭借气流滑翔盘旋,怒啸中吞吐着丈宽长炎,一路烧往密集的队伍。
飞天机关术,朱雀!
此物,正是阮氏通敌卖国的最终,泄露出的新式机关!
还以为要至定山关才能与此物谋面,不想此刻便遇上了!
约摸是北燕军派出打探各路支援人马,不巧,与这支赶赴定山关的军队狭路相逢,交战一触即发!
机关朱雀庞大繁琐,造价不菲,它的威力已被一再证实。
敌军人马不过三千,还没摸透对手情况,就敢指望这架朱雀横扫镇国之军!
此利器恶名出众,边南军早有预料,见势起,将士皆身披防火蓑衣,迎着长炎扑去。
百箭直穿云霄,直指驾驭机关术的敌方将士!
可那机关朱雀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所到之处火海遍布,蓑衣虽耐火,难抵火油长时间焚烧,很快,惨叫声不绝于耳,空气里漂浮着肉糜香甜。
阮双锦曾缠着父亲,一同去过边关,可她从未上过战场。
眼前惨烈无法用语言形容,机关朱雀仅此一架,竟可以造成那么强的杀伤力。
阮双锦有些恍惚,她甚至开始动摇,父亲,究竟有没有判国?
父亲协助军机处造就飞天机关术,可原稿不断修改,无数次推翻了,结果总不够完善。
每版做出后皆头重脚轻,极易失衡,必须由四人同时操控,战乱之中,非常考验操纵者协调契合度,如有失误,反而伤及我方阵营。
因不够完善,虽然威力强大,能够大规模伤敌,但操纵不够便捷,时效性弱,存在明显劣势。
可眼前,敌人运用机关,看起来已经是足够成熟的利器!
她不由挪动双脚,向那漂浮半空的巨大夺命怪物走去,想要得到一丝不同于父亲造就模板中与其相悖的证据。
将士被长炎逼散,阵型始终难成,队伍混乱横穿,她在乱战中跌跌撞撞。
机关朱雀双翼遮蔽天地,长炎自头顶飞掠而过。
阮双锦眼睁睁看着烈火汹涌,忽然被人掐住脖颈推倒在地,牢牢护在身下。
“你在干什么?”慕容戈怒斥:“不趁机逃走,冲出来是要找死?”
“将军,打下它!”她目光死死盯着那架机关,近乎狰狞。
“轮不到你多嘴。”长炎飞滚而过,慕容戈旋身而起,解下蓑衣,罩在她头顶上,立刻动身重整队列,再度进攻!
边南军虽为此物制定诸多摧毁方法,可毕竟实战与揣测大不相同,包括战地现存的旧式机关,并不能对那庞然大物造成伤害。
诸将士几乎用尽法子,仍被那庞大大物逼得毫无办法,将心一散,便生出退心。
慕容戈耐心耗尽,横刀立身,沉声道:“退者,斩!”
顿时,所有将士寸步不退,转而直面朱雀。
“一字前锋,执行最终计划,火器营辅助!”
“遵命!”只见得上百位将士集结而起,搭成人梯,至高者毫不犹豫解下蓑衣,将火油淋满身体,借着人梯扑将机关朱雀,引燃尾翼!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
即便玉石俱焚,一具尸体未免勉强。
所以,一具又一具。
飞天朱雀逐渐失衡,战况逐渐扭转!
北燕军迅速意识到危机,立即改换策略,登时万箭齐发,意图干扰!
只可惜,运输这具庞大的机关已经破费功夫,北燕军未曾携带过多重弩,顿时场面陷入被动。
终于,朱雀落了下来!
这架庞大大物,燃烧着熊熊烈火,自天而降!
慕容戈见势率领骑兵各自上马,直穿箭阵,冲入敌方,正面出手!
就在此时,慕容戈忽然见一道影子,义无反顾冲出人流,在机关朱雀火油倒灌焚起之际,不惜一切冲上前,脱下防火蓑衣,飞身扑上,压灭机关朱雀上的烈火!
慕容戈斩破迎面的利箭,见到此幕,眉心一皱,调转马头,朝那残影奔去。
利箭齐发,原以为她必死无疑,不想阮双锦扑灭大面积的火,紧接着一个猫身钻进机关翅下,迅速卸掉朱雀左翼,反手当做盾牌,挡在身前。
“你找死?”慕容戈语气带着不可置信。
“不对,我在寻生。”她抬眸,看向慕容戈,声线中几乎带着颤抖。
隔着漫天箭雨,满地烈焰,那双目迸发出亮眼神采。
慕容戈沉默片刻,忽而收回目光,调转马头,冲向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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