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邢清婵怨气冲天,奈何前前世的躯体秦蝉儿实在是年纪小、声音细,“我不太好”这样的控诉说出来,真的是太像个小孩子在软糯撒娇了。

没有这样子撒娇的。

一脸肃杀之气的少夫人,努力瞪大她细长的眼睛,穿着不黄不绿、深浅不一的及膝长袄,衬着完全不搭的浅茜色下裙,挺着尺寸惊人的大肚子,蹦出字正腔圆的三个字官话后,就静静的,等个说法一样。

像是她按下了现场暂停键,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一些奴仆心知肚明,少夫人不算完全说假话。

不说别的,她上身的宽松外衣虽是好布料织就,颜色却是染坏了的,因此价廉。

有些体面的婆子都不想穿,主母黄氏却安排少夫人,将就着穿过这个腊月。

下裙更是她新婚时带来的嫁妆,简单改过腰线,对付了系着呢。

然而,比起逼撵着有孕儿媳样样家务都干的恶婆婆,黄氏又算仁义的。

除了紧站在邢清婵身旁的蓝衣婆子,好几个下人都去偷眼瞄夫人脸色了。

是啊,黄氏炸毛了,秦氏怎么“不太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谁欺负她了?

她费心费力操持这个家,娶了儿媳妇进门,就宽大以对,答应了儿子没给秦氏立规矩,连一点儿端茶捶腿的媳妇福都没享到。

自己一个长辈,反倒跟个老妈子似的,给秦氏挪到更适合养胎的院落,日日关心她吃穿用度,尽最大努力去无微不至了。

在黄氏心中,孕期将就穿着颜色败坏的衣裳完全不算事儿,又没冻着,孕妇最重要是吃喝好。

她可没亏着儿媳的嘴,给秦蝉儿院子增设了个小茶房,拨了丫头看火,让她随时能吃口热乎合味的。

她这个婆母算做到家了。

至于秦蝉儿使唤得动下人不,黄氏根本没考虑过。

这儿媳妇成日家闷闷的,不出声,像是锯嘴的葫芦一样,连句哄人的好听话儿都不会说。

谁成想,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她作为婆母,还在跟前呢,秦氏就明目张胆在儿子这里上眼药,告她这个一家主母的状。

黄氏已经本来准备拉着儿子进府了,遭儿媳这般打脸指责,气得放开江默,没细看江默迅速缩回手臂的动作,以和她胖硕身体不符的速度转身,指着秦蝉儿鼻子,用乡音数落上了,语速又急又快。

邢清婵就当没听见,反正当地话说快了,她确实听不大懂。

她目光锁定在江默身上,等着看他的反应。

两人咫尺之遥相对,邢清婵看到,比自己高一个头还多(大约三十厘米)的青年先是皱了皱眉,眉间挤出的竖纹透露出他并非生气,仿佛有些意外,疑惑于邢清婵不按理出牌。

也对,于江默而言,“一向可好”大概只不过是挑起话题之用,类似于现代刻板的英语里说“How are you(你好么)”,希望得到的回答一定是“I am fine,thank you。(我很好,谢谢你)”。

接着,邢清婵看到江默重新认真地直视自己,上下扫了几眼,眉眼间带出些薄怒,蠕动了下嘴唇,马上要说些什么。

心跳得很急。

缩在袖中的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感,大约是她自己指甲划到了。

邢清婵不知道自己会等到什么。

希望江默细致,发现小妻子除了肚子哪里都削瘦么?发现她衣衫色泽丑陋、棉衣鼓囊不合身么?怜惜她并未被妥善照顾么?

亦或者,可能江默会呵斥她不分场合说话,随口几个字抹杀了他母亲黄氏的付出,显得不孝不贤么?甚至令她当场向婆母赔罪么?

黄氏訾骂了一阵,嘴角唾沫星子尚在,终于发现对方心不在焉。

随着儿媳的目光看向江默,她恨声说:“阿默,你给为娘说句公道话!”

众人目光焦点的江默,没有出声。

他抿紧了唇,骤然闭上了眼。

不仅如此,江默还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伸手撑住太阳穴,像是遭受着什么难挨的痛苦一样。

黄氏连忙伸手,搂住江默的腰,“儿啊儿啊”“哎呦呦”叫两声,左右拍拍他后背,不忘训斥儿媳:“看把你夫君气成什么样子了?”

邢清婵太过意外,眼下看着不是自己不好,而是江默“不好”了啊。

一滴冷汗划过额角,没入鬓发之中,邢清婵悄悄后退一步。

现在的局面是,黄氏生着气,用大力气抓着儿子江默,边骂人,边逼到了邢清蝉近前,离她的肚子不过一手臂的距离。

站在少夫人身后的下人们,都有技巧的挪步,离远了些,包括蓝衣婆子,越发显得邢清婵孤零零的,倒是方便她后退了。

少爷方才还好好的,精神抖擞,怎么突然就一副十分劳累的样子?

随江默从京城回来的长随昼夜,此时才把车上的东西收拾好,跳车下来,立马被大家团团围住,悉悉索索的听人打探“少爷这是怎么了?在京城染上疾病了?”

前前世可没有这一段,邢清婵摸不着头脑,颇感无措。

迎上黄氏恶狠狠的眼神,她将“说不定是听你聒噪烦了,他才这副做派”咽回腹内,干干地笑了一声,缓解尴尬。

“既然这样,那您先留步照应着,我回房去?”邢清婵的声音已经不如“我不好”那般有底气了。

“不许走!”黄氏用足了中气,嗓门大到震天。被她强搂在身侧的江默,假使是个聋子,怕也要被震坏了。

就在这时,江默睁开了眼。

邢清婵撞入他目光中,心头感受就两个字:苍凉。

比当下的腊月天气还冷。

不知怎么地,莫名感觉他苍老低落了许多,毫无青年人的勃勃生机,可明明还是这个人啊。

目光直勾勾的,无意识挣脱开腰间束缚,江默向她的方向挪了挪脚尖,嗓音低沉,语带试探:“秦氏?”

这到底是在演什么剧情?

被他叫这一声,语音语调都让邢清婵梦回之前读博时期。

在小组组会上,被五十多岁导师眯着老花眼叫个“小邢?”不得不答“到”然后回答问题的情景,这感受,酸爽极了,简直绝了。

“到……倒底怎么了?”条件反射地答了“到”,好歹拐了回来,邢清婵不太自在地应声。

江默明明比自己心理年龄小四岁好吧,怎么突然给了她老长辈的感觉?就是那种不自知的威压气势十足、言语尾音上挑、等着犯错小年轻主动认错交代的感受。

此时,沉默间隙,她突然旁逸斜出地发现:

江默露面后,与他母亲黄氏一直是用乡音交谈,方才那句“秦氏,一向可好?”用的是京城通行的官话,不过多少带着点此地的语调,而此时的“秦氏”二字则是地地道道的官话,味道正极了。

就像是写论文要有脚注一般,不合时宜的闪出画面,在邢清婵脑中浮现。

面容苍老的江默躺在床上,双目要睁不睁,一脸死气沉沉,看上去像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他声音低哑,中气全无,几近耳语,说了这几句:“豆绿,不必哭……咳咳咳……也许,我到了地府,还能见到你家姑娘……咳咳咳……夫妻团圆,可惜孩子们……我对不住秦氏……咳咳咳”

标标准准的京城官话。

这个画面中,江默的“秦氏”发音,与眼前的江默方才突兀冒出的“秦氏”,毫无二致。

又一次了。

方才在她脑中,出现了江默几日后的片段,现在又一个老年江默的片段。

到底怎么回事?

邢清婵百思不得其解,却凭直觉感觉到,也许,这些片段预示着前前世,秦蝉儿死后,江默的一些生活。

所以,江默至少活到了老年,就是脑中片段里,大约六十多岁的样子,在古人的平均寿命前提下,算是高寿了吧。

而且,秦蝉儿一死,江默指不定续娶了十个八个的。不知道过得怎么逍遥自在呢。

不公平,秦蝉儿不到十七就死了啊!

对啊,虽说自己要靠眼前这个男人度过生产难关,但是,这是江默应尽的义务!前前世可是给他生孩子死了的!

他欠秦蝉儿这个正妻的,四舍五入就是欠自己一条人命呢!

自己怂什么,管他江默什么语音语调?

邢清婵磨磨后槽牙,混杂着的怒意让她又一次说出:“叫什么叫,你要说什么!”

略带挑衅地盯着江默,邢清婵等他接招。

江默奇怪语调的一声“秦氏?”之后,又没了下文。

黄氏都不敢咋呼了,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小心翼翼拉开与江默的距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儿子,自言自语喃喃:“我儿真有官威。”

硬要比喻的话,方才的江默,像是初出茅庐后风光无限,又衣锦还乡的得意猛虎,锐气四射,锋芒毕露;

此刻的江默,则仿佛红尘打滚罢挥手驱走浮华,历经沧桑的倦怠千里马,老骥伏枥,深藏不露。

微微歪头,强忍身体不适,邢清婵输人不输阵地对峙着,自顾自,单方面与江默玩起来“谁先眨眼谁小狗”的游戏。

同时她满心想着,果然,不熟悉的古人就是难搞。谁知道什么话会触动他雷区?

他的反应也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真是代沟都深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给这样古古怪怪的人当老婆,嫌死得不够快么?生完休养好身体后,她要好生谋划下未来出路才行。

没有人想到,连片刻前重生的邢清婵都没有想到,此时的江默,不再是24岁的江默。

他是上辈子活到65岁劳心竭力而死、谥号“文正”的江默,是一生只有一位早逝妻子、忽略子女教育却悔之晚矣的江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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