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已是繁星满天。晚餐是露天烧烤，各种肉类在篝火上滋滋作响，香气弥漫。夏景之选了张角落的桌子，疲惫而满足地小口喝着姜汁啤酒。
“介意我加入吗？”
Alston端着餐盘站在桌边，白天的T恤换成了深蓝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在营地灯光的映照下，他看起来比白天更加......都市化，与周围荒野露营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今天谢谢你，我听到很多专业知识。”夏景之示意他坐下。
“互相学习，不过你的拍照技术也很不错。”他切着盘里的烤羊排。
他们聊起白天的角马渡河，话题逐渐扩展到非洲的发展与保护......
夜色渐深，篝火旁聚集了更多游客，有人开始弹吉他唱歌。Alston看了看手表：“明天还要早起去马赛村落，我们该休息了。”
夏景之惊讶于时间的飞逝。起身告别时，Alston突然说：“对了，你手腕上那条手链——红色代表血与勇气，蓝色是天空和水源，白色是牛奶与和平。马赛人相信，佩戴者会获得这些品质。”
他微微一笑，金丝眼镜反射着篝火的光芒：“明天见。”
走回帐篷的路上，夏景之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回想着今天的相处。这个叫Alston的志愿者身上有种奇特的矛盾感。最奇怪的是，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却又想不起来具体场景。
————————
晨露还未散去，黑色巡洋舰已经跟着车队驶向马赛村落。夏景之靠在车窗边，看着朝阳为草原镀上一层金边。
约瑟夫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不断嘱咐道：“记住几个禁忌，不要直接给小孩糖果，会破坏他们的牙齿；不要用左手接东西，那是不洁的；女性不要触摸战士的武器......”
Alston坐在后座。一只挂着长焦镜头的专业相机随意地搁在身侧空位上，镜头盖敞开着，随时准备捕捉瞬间。晨曦的金辉勾勒出他深刻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紧，眼神却比昨日沉静得多，少了些刻意维持的“初次相见”的疏离，多了几分专注的观察。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前排夏景之被风吹拂的发梢，又迅速移开，落回无垠的草原。
车子驶离平坦的游猎主路，拐上一条小径。前方，一圈低矮的泥屋围成的村落渐渐清晰，几缕炊烟笔直地升向湛蓝的天空。
“我们到了！”约瑟夫的声音带着一种回家的亲切，“欢迎来到马赛村落，马赛人的家园！”
村落入口处，十几个穿着鲜红格子披肩的马赛青年已经列队等候。他们手持长矛，脖子上挂着繁复的珠串，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这是跳跃舞欢迎仪式。”约瑟夫停好车，“马赛战士的标志性舞蹈。”
鼓声响起，青年们开始有节奏地跳跃，每一次都几乎垂直离地半米高，红色披肩在风中飘扬如火焰。他们边跳边唱，浑厚的和声在草原上回荡，歌词简单却充满力量。
“他们在歌颂牛群和勇士。”Alston解释道，“对马赛人来说，牛是神圣的，战士的荣誉取决于他保护的牛群数量。”
欢迎仪式结束后，一位年长的马赛人走上前来。他戴着华丽的珠串头饰，手持一根雕刻精美的权杖，眼神锐利如鹰。
“那是村落长老莫鲁。”Alston说。
莫鲁长老用斯瓦希里语说了几句欢迎词，约瑟夫流利地翻译着。当长老的目光落到夏景之手腕上的珠串时，突然停顿了一下，说了句什么，引得周围马赛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他说你戴着‘战士之恋’的变体。”Alston的耳尖微微发红，“传统上这是女孩送给心上勇士的定情信物，红蓝白三色代表......”
“血、天空和牛奶，我知道。”夏景之打断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那个年轻人可没告诉我这么多，约瑟夫......还有你，怎么也没说。”
长老又说了几句，拍拍Alston的肩膀，引得周围人再次哄笑。夏景之虽然听不懂，但从众人暧昧的眼神和Alston尴尬的表情，也能猜出大概内容。
“他说什么？”她忍不住小声问。
Alston清了清嗓子：“呃......他说‘这位勇士显然已经接受了你的心意’。”
约瑟夫在旁边哈哈大笑，连忙说道：“不是，不是，这是前几天一个过路年轻人赠送的，Alston他就是这里志愿者。”
Alston看着夏景之，略微点点头。
进入村落，内部比想象中整洁有序。圆形泥屋排列成同心圆，中央是牲畜栏，几只瘦高的牛正悠闲地反刍。妇女们坐在屋前制作珠饰或研磨玉米，孩子们则光着脚在空地上追逐嬉戏。
约瑟夫示意Alston跟着夏景之，自己则先去跟其他向导汇合。
“这些房子看着简单，其实建造很讲究。”Alston指着一座正在修建的泥屋，“框架是树枝编成，再糊上牛粪和泥土的混合物，冬暖夏凉。”
夏景之惊讶地看着他：“牛粪？”
“经过处理很干净，而且能防蚊虫。”他笑着解释，“马赛人的建筑智慧传承了几百年，比现代空调环保多了。”
一位马赛妇女招手邀请夏景之参观她的家。屋内昏暗但整洁，圆形空间被巧妙地分成睡眠区、炊事区和储物区。墙上挂满色彩斑斓的珠串，在从屋顶小孔射入的阳光中闪闪发光。
“这些图案记录着家族历史。”Alston指着其中一串复杂的蓝白相间的珠子，“每个符号都有含义——三角形是山峰，波浪线是迁徙路线，圆形是满月......”
屋外突然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夏景之走出去，看到一群马赛少年正在空地上演示标枪投掷。
“试试吗？”看到她感兴趣，Alston走上前说道。
夏景之点头：“好。”
长矛比她想象的沉重，木质矛杆打磨得异常光滑。Alston站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扶住她的手腕调整角度。他身上的气息干净清爽，混合着阳光和某种木质香调，没有半点在非洲草原上奔波多日的汗味。
“重心在前三分之一处。”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呼吸拂过她的发丝，“投掷时用腰力，不是臂力。”
夏景之试着模仿刚才看到的孩子们的动作，用力将长矛掷出。矛尖歪歪斜斜地飞出去，插在距离目标几米远的草地上。
“再来一次。”Alston捡回长矛，眼中带着鼓励。
第二次尝试好多了，长矛划出一道弧线，堪堪擦过目标树干。夏景之惊喜地转头，正对上Alston赞许的微笑。阳光穿过他金丝眼镜的边框，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一瞬间他看起来年轻得像个大学生，而非辞职创业的志愿者。
“不错嘛。”他递来第三支箭，“有当马赛战士的潜质。”
投掷结束后继续参观。夏景之被带到一处专门展示传统医药的草屋，一位年迈的巫医正在整理各种植物根茎和动物骨骼。
“马赛人的草药知识很丰富。”Alston指着一束干枯的草叶，“这种植物能治疟疾，西方药厂现在还在研究它的成分。”
巫医拿出一串奇特的项链，由各种小型动物骨骼串成。他对着夏景之说了一串话，表情严肃。
“他说你身上有‘远方的风暴。”Alston翻译时眉头微皱，“这项链能保护旅人免受恶灵侵扰。”
夏景之接过骨链，莫名感到一阵寒意。巫医又说了几句，这次Alston没有立即翻译，而是犹豫了一下：“他说......你正在寻找的答案，其实已经在你心里。只是需要勇气去倾听。”
这个精准得可怕的洞察让夏景之脊背发凉。她确实在寻找——论文方向、人生选择......这些都被一个素未谋面的老人看穿了？
“马赛巫医很擅长观察细节。”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Alston轻声安慰，“可能只是注意到你皱眉思考的样子。”
离开草屋时，夏景之将骨链戴在脖子上。不管是不是迷信，在这种远离现代文明的地方，一点额外的心理安慰总没坏处。
夕阳西沉时，村落中央点燃了巨大的篝火。村民们换上最华丽的服饰，准备举行传统的歌舞晚会。夏景之也换上了马赛妇女借给她的红色披肩和珠串首饰，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很适合你。”Alston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他也换上了马赛战士的红色披肩，修长的身材在简单装束下更显挺拔，金丝眼镜与原始服饰的对比有种奇特的魅力。
“你看起来......很不一样。”夏景之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转变——他们都此刻都仿佛融入了这片古老的土地。
鼓声响起，马赛男人们又开始了他们传统的表演。他们脱掉了日常的束卡，只穿着简单的皮裙，露出精壮的上身和修长有力的双腿。他们排成紧密的队列，双手扶着同伴的肩膀，赤脚深深踩入松软的泥土里。领头的勇士深吸一口气，胸腔高高鼓起，一声低沉浑厚如同大地回响的喉音吟唱骤然爆发：
“Eeeeh-hey-yaaaaaa——！”
这声音仿佛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原始、雄浑、直冲天际！紧接着，整个队列的男人齐声应和，喉音滚动，形成一种极具节奏感和力量感的和声。他们的身体随着歌声的韵律开始有节奏地上下跳跃。
每一次跳跃都蓄满了力量，脚跟高高提起，随即又稳稳落下，**的脚掌撞击地面，发出整齐而沉闷的“咚！咚！”声，仿佛大地的心跳在脚下共振！
火光映照着他们黝黑皮肤上滚落的汗珠，映照着他们专注而充满力量的眼神，映照着他们跳跃时绷紧的肌肉线条。歌声时而低沉如闷雷滚动，时而高亢如裂帛穿云，配合着整齐划一、充满爆发力的跳跃，将一种源自生命深处的原始野性和蓬勃生命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夏景之完全被这景象震撼了，任由那充满力量的歌声和震撼的跳跃撞击着自己的耳膜和心灵。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大地传来的微微震动。这就是活着的文化！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描述，不是博物馆里静态的展品。一股莫名的热流在她胸腔里激荡，眼眶微微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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