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告一段落，男人们抹着汗，在欢呼声中退回人群。气氛变得更加轻松随意。
村民们围着篝火开始跳舞。男性表演标志性的高跳跃，女性则摆动颈部，让繁复的珠串发出悦耳的碰撞声。夏景之被约瑟夫拉进舞蹈圈子，笨拙地模仿着周围人的动作，引来阵阵善意的笑声。
就在她沉浸其中时，不远处，一道不易察觉的、反射着阳光的亮点一闪而逝。
Alston不知何时摆脱了孩子们的包围，悄无声息地横移了几步，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角度。他单膝微屈，稳定地端着那台长焦相机，镜头像一只沉默而专注的眼睛，精准地对准了浑然不觉的夏景之。
取景框里，构图完美。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原始质朴的村落背景，色彩浓烈的人群，与中心那个正在跳舞的东方女子身影，碰撞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打动人心的美感。
Alston屏住呼吸，食指轻轻按下快门。
“咔嚓。”
他不动声色地迅速移开镜头，仿佛只是随意调整了一下位置。夏景之对此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跟原住民的欢乐中。
一曲舞毕，夏景之回到座位上，约瑟夫又被热情的马赛人拉着喝酒聊天了。
Alston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夏景之身上。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映照着尚未平息的震撼和一种被点燃的、奇异的光彩。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望着跳跃的火焰，仿佛还在消化刚才的舞蹈。
“很震撼，对吗？”他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比平时低沉温和许多，融入了篝火噼啪的背景音。
夏景之回过神来，侧头看向他，用力点点头，眼神清亮：“难以言喻......那声音，那力量......就像这片土地本身在呐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马赛人是草原的守护者，”Alston看着跳跃的火焰，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们的文化和信仰，早已和脚下的土地、身边的动物融为一体。这种力量......是工业文明难以复制的，也是现代文明值得学习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敬重的意味。
夏景之深深认同。她想起了自己研究的那些关于传统与现代碰撞的课题，此刻有了更深刻的体悟。她看向周围的马赛人，他们脸上在火光映照下平和满足的笑容。“他们......似乎很快乐。”她轻声说。
“快乐的定义不同。”Alston拿起一根细长的树枝，拨弄了一下篝火的边缘，几点火星腾起，随即熄灭，“物质的匮乏与精神的富足，有时很难衡量。但至少，他们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又归属何处。”
夏景之脸色微变，低头思考。Alston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想学点斯瓦希里语吗？”他看向夏景之，眼底映着篝火的暖意。
夏景之低垂的眼睛瞬间一亮，用力点头：“想！”
Alston笑了笑，随手捡起一块边缘光滑的小石子，在松软的泥地上划写起来。火光为他描摹出一个清晰的侧影轮廓。
他用树枝指着地上的字迹，“Imara——意思是坚韧，这是马赛人最珍视的品质之一。”这......也是他想告诉她的。
夏景之心里一暖，跟着轻声的念，舌头努力卷着那个发音。
“Habarizako?（哈巴里扎口？）——‘你好吗？’”Alston继续写。
“Habarizako?”夏景之重复，发音略显笨拙却认真。
他教得很慢，发音清晰低沉，偶尔纠正一下夏景之的发音。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柔和了他棱角，也柔和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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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大部分游客已经返回营地。那辆黑色巡洋舰停在营地边缘一处开阔的高地上。
约瑟夫在车下不远处熟练地支起了便携式燃气炉，蓝色的小火苗舔舐着水壶的底部，准备煮咖啡驱散草原夜色的寒意。
Alston靠在车旁的阴影里，长腿随意伸展着。他脱掉了那件略显宽大的丛林绿志愿者马甲，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速干T恤，布料勾勒出宽阔的肩膀轮廓。
他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镜头布，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相机机身和长焦镜头，动作专注而轻柔。
夏景之的目光从他擦拭镜头的修长手指，移向他专注的侧脸。这个志愿者对她似乎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他对动物习性和草原生态的了解精深得超乎想象，谈吐间却丝毫没有学者那种引经据典的刻意；他动作利落，举手投足带着一种高效的节奏感，此刻擦拭镜头的专注神情又透出一种近乎艺术家的沉静。
这种吸引力，和他刻意营造的初次见面的“志愿者”身份，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偏差。夏景之不是没有察觉，只是连日来被壮丽景象冲击的心神，以及某种刻意不愿深究的逃避心态，让她暂时忽略了这份探究欲。
约瑟夫的声音适时响起：“咖啡煮好啦！景之，Alston！下来暖暖身子，星星马上就要出来了！”
天空中，南十字星座清晰可辨，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宝石熠熠生辉，从未见过的、陌生而壮丽的星座图案铺满了视野的每一个角落。
篝火在中央噼啪作响，三人围坐在篝火旁折叠椅上，手里捧着约瑟夫煮的热腾腾、香气浓郁的当地咖啡。咖啡很苦，却带着一股原始的醇厚，暖意顺着喉咙蔓延全身。
约瑟夫又开始讲他那些令人捧腹又心惊胆战的向导奇遇：“......那狮子离我就五米远！就在我车头！我刚打开车门一只脚踩地，它就站起来盯着我！”
他夸张地比划着，眼睛瞪得溜圆，“我的上帝！我立刻就把脚缩回来，关上车门，动作快得像闪电！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你们猜后来怎么了？它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走到树荫下睡觉去了！”他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白牙。
夏景之被他生动的讲述逗得嘴角弯起，紧绷的身体在笑声和暖意中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火光跳跃在她脸上，映亮了她眼底深处积压太久的倦色和一丝终于浮现的轻松。
约瑟夫讲累了，灌了口咖啡，打了个哈欠：“哎，人到中年就是不行。你们年轻人聊聊天，看看星星，我得去检查一下车子了，明天还要赶路呢。”他拍拍屁股起身，拎着手电筒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陆地巡洋舰，留下两人和一片更广阔的静谧。
“约瑟夫总有办法把惊险变成笑话。”夏景之捧着温热的咖啡杯，望着跳跃的火焰，轻轻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卸下伪装的疲惫，“真羡慕他这种永远乐观的天赋。”
Alston没有立刻说话，他安静地添了一根枯枝进火堆，看着火焰吞噬新柴，腾起一串明亮的火星，随即归于稳定的燃烧。火光映亮了他沉静的侧脸。
“有些东西，不是天赋，”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如同星子坠落草原，“是选择。选择看见恐惧，然后把它变成故事里的调味料。”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火焰望向更深的黑暗，“就像昨天渡河的角马一样。它们也恐惧，但它们坚定选择了向前。”
夏景之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粗糙的杯壁。“选择......”她低声重复，这个词在她舌尖滚过，带着苦涩的重量，“有时候，会觉得没有选择。路好像只有一条，只能埋头往前走，不敢停，也不敢看旁边是什么风景。等累得走不动了，才发现......可能连方向都模糊了。”她的话语没有指向具体事件，却如同在暮色中敞开了心湖的一角，露出了下面淤积的泥沙。
Alston的目光落在她的侧影上。火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肩膀线条，以及低垂眼睫下那片浓重的阴影。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里深藏的迷茫与疲惫——那绝非仅仅是旅途劳累。
“方向模糊的时候，”他拿起放在脚边的金属水壶，给自己重新倒了半杯咖啡，动作不疾不徐，“停下来抬头看看星空，未必是一件坏事。”
他举杯示意了一下头顶浩瀚的银河，“人类在星空下定位航向已经几千年了。”
这个比喻让夏景之微微一怔。她下意识地仰起头，望向那璀璨得令人心悸的星河。的确，在这浩瀚之下，个体的渺小与挣扎似乎被赋予了一种奇异的平静感。
“你呢？”她收回目光，第一次带着坦诚的好奇看向火光对面的男人，“为什么选择来这里做志愿者？约瑟夫说，你准备创业。”她想起约瑟夫的话，很好奇，在这个看似冷静从容甚至有些疏离的男人身上，又背负着什么样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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