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络玉闻言神色不免有些失落,宫莲也知道二哥这是不喜掺和到她们这些小女儿的玩闹之间来。
她小声地安慰孙络玉:“我哥哥不喜欢热闹,更没和女子相处过,这下定是害羞了,络玉姐姐你莫放在心上。”
孙络玉捏着帕子轻轻点头,彼时宫秋庭已经转身回屋去了。
吉光下来引路,她们只能往亭中安坐,四方的亭子中置了火炉,栏杆坐凳上铺了厚厚的垫子。
亭外雪压红梅,以苍茫远山作背景,风骨傲立,独树一帜,有怀阁当真是一处观景的好地方。
宫莲叹道:“这么美的景,若不能见到络玉姐姐的一手好画那当真可惜了呢,吉光,能不能借二哥的纸笔颜料一用?”
吉光站在亭外,一时有些为难。
“你做不了主,我就上去问二哥!”她说着就拉上了孙络玉,“姐姐要什么颜色,尽可说与二哥听。”
孙络玉惊呼一声,纤弱的身子已经被她拉起,牵着往二楼上去了。
屋内的宫秋庭又倒在了禅椅上,将翻烂的《长短经》再看一遍,但还没看过两页就听见蹬蹬的走路声,紧接着门被推开。
“二哥,我们想画雪梅图,可否借用一些纸笔颜料?”宫莲拉着羞涩低头的孙家小姐,站在门口朝他问话。
那高山的寒风将室内的暖意吹散,拂动发丝,宫秋庭自书间抬头,修眉压下:“胡闹,进男子卧房之前怎不敲门?”
“给二哥请罪,”宫莲嘟嘴乖乖认错,又紧着说,“我们可以借用二哥的纸笔吗?”
“让吉光带你们去找。”宫秋庭忍下不耐,说完这句就懒再开口,将人打发了出去。
“谢谢二哥。”宫莲又慢吞吞关上了门。
孙络玉趁着门隙合上的片刻又大胆偷看了一眼,卧在禅椅上的人手执素书,静若碧渊,她按捺住急促起来的心,跟着吉光去取了画材。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外头却仍不断响起叽叽喳喳声,不是春回大地的鸟鸣,而是宫莲不住夸赞孙络玉的声音。
只听得她将孙络玉的雪梅图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声音也刻意地提高,就是为了能让楼上的二哥能听见,有兴趣下来一观。
然而听到喜静的人耳中只觉得聒噪。
宫秋庭被吵得眉间挤出川字,就想落下风度将人赶下山去。
紧接着,又忽地想起一事来。
自己的丹朱色颜料是奚容亲手用辰砂制的,后来她说放在了哪里,宫秋庭记不清了。
反正要的时候奚容会帮自己找出来,今日下面的人要画梅……
深叹了口气,他披上了玄青大氅出了门去。
留着心神注意楼上动静的人听到门真的又打开了,孙络玉忙收了画笔,怕手势不稳将好好的一幅雪梅图画坏了。
丰神玉骨的少年步入亭中,宫莲见人下来了,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带着几分小自得说:“二哥,你来啦。”
宫秋庭去看那桌上敞开的颜料,果然发现了奚容用螺钿漆盒装着的艳色丹朱,画梅废红,已经用了不少,好被些赭色染脏了,看得人心里烦躁。
宫莲却以为他是对孙络玉的画有兴趣,喜道:“二哥也喜欢这幅雪梅图吗?”
他才顺势往那幅画上扫一眼,敷衍了一句:“不错。”
那孙小姐的俏颜登时红如寒梅,捏紧了手中的紫毫笔。
“得二哥一句不错真是难得,不过放络玉姐姐也寻常,姐姐人可比画要美呢。”宫莲不吝夸赞。
“莲儿……”孙络玉粉面含嗔阻她再说。
宫秋庭当没听见,并不往她的脸上看,而是拿起那盒丹朱色:“这盒颜料不好,吉光,放回库房去,再寻别的出来。”
“二哥怎么连络玉姐姐用什么样的颜料都要过问?”她扬起了声调,带着调侃的味儿,这话又引得孙络玉一阵芳心大动。
“来者是客,用了下乘的颜料是我的不是。”
宫莲只当宫秋庭是上心了,顺势又问:“二哥,你这儿的笔可真好用,能送我和络玉姐姐一人一支吗?”
她想替孙络玉要一支,以后在外头更能拉近两人的关系。
宫秋庭自然拒绝了:“你们想要,尽可去公中取新的来,从我这拿了还得劳烦我的丫头跑一趟替我取新的来。”
少女嘟嘴闹道:“本就是丫鬟,让她多跑一趟又如何。”放在往日,如今说这句话半是试探,半是想在孙络玉面前显示她与二哥的之间的兄妹情。
宫秋庭今日已忍耐多时,他清寒眸中已带上不悦,不咸不淡一句:“谁教你苛待下人的?”直接堵了宫莲的嘴。
说完转身欲走之际,孙络玉终于颤声地同他搭了第一句话:“我瞧着二公子在看《长短经》?”
“打发时间罢了。”
修竹般的背景丢下这一句,已经是不耐再说。
丝毫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宫秋庭,宫莲看着人消失在了二楼,叹道:“唉,二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若是能多待一会儿,画幅画就好了。”
引得孙络玉也在心底悄然叹息。
回去的路上,宫莲路上和孙络玉悄声说,年节里和各家小姐相聚时,定要将二哥对她的称赞和体贴好好传一传,祖母为二哥择妇时自然也会将孙家小姐多放在心上。
孙家小姐听在耳中,羞在脸上,甜在了心里。
下山的时候正好见到了打梁氏院中往自己院走的宫盈,宫莲一时得意,忍不住上前东拉西扯的,说自己和孙小姐在有怀阁上得了宫秋庭怎样的热心招待。
言下之意,孙小姐只怕比梁氏女更有可能成为宫二的新妇。
直说得宫盈心烦,她才像苍蝇似的觅去了别的地方。
孙络玉一行走后,宫秋庭使人将她们用过的纸笔连同亭中一应物事全丢了,吉光也被罚去领了二十个板子。
水将她们踏过的地方都洗过一遍,很快在地上结了一层薄冰,装在筐里的东西被杂役拿下了山。
往偏门外走时,宫盈还未走回自己的院子,就瞧见了面熟的仆役抱着一大筐东西往外走。
那不是二哥山上的小厮嘛。
宫盈迎着人走去,往筐里看了看,都是些簇新完好的东西,怎么就丢了呢。
紧接着就注意到了一张揉皱的寒梅图,使丫鬟拣出来打开,正是孙络玉题了名字的那幅画。
再看看筐内上好的紫毫笔、质州生宣、苏绸垫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两人还不知道自己有多烦人呢。
宫盈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让丫鬟将这画收起来。
回到有怀阁的小厮说了在路上遇到六小姐的事,宫秋庭听了没什么反应,只让人下去了。
冬日里对柴火的需求量比什么时候都大,第二日,奚容检查了一下灶上渐有成色的猪肉,戴上帷帽出门买柴去了。
卖薪的铺子不远,隔了一条街就是玄清观,奚容和薪铺的伙计说定了送薪到北巷的奚家,到时再结钱。
做完了这事她还不打算回家,而是溜达到了玄清观前,却见观门紧闭,上前敲了敲,没人应门。
按理说不该,年节里香火祭祀的生意不少,玄清观最不该在这时候关门,奚容去对面铺子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玄清观观主出门云游去了。
奚容看那牌匾忍不住失落,言清先生为何在这时候出门云游呢,她本想再见见他,就算不说话也好。
前日宫秋庭的反应让她的危机感日渐严重了,若不是心底的愿望支撑着,奚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抵抗主家对自己的要求。
言清先生,望来日会有相会之时吧。
她叹了口气往家中走,回了奚家就看到灶台边已经堆满的薪柴,想来是刘氏已经将银钱付了。
隔壁家屋内紧锁,连那个“哑巴”也不见了,两道门都落了锁。
这是搬走了不成,奚容心里疑惑,但很快就抛到脑后去了。
晚间吃过饭后,奚容出来倒洗碗水时,那头突然响起屋门被撞开的声音,接着就是男人带着醉意的斥骂。
奚容吓了一跳,走近了躲着听,顺带的还嗅到了街口熟食店的拿手的酱猪头的肉味。
“妈的,醉成这样还敢在外面胡咧咧,给老娘滚进去!”是那妇人的声音,接着里屋的门也被打开了,再“砰!”的一声被关上。
奚容这时候才探出头来,看到屋内亮起了莹莹烛火,男女的影子投射在门窗上,正拿筷子分吃什么,还模模糊糊说着话。
屋外月照寒雪,只一团黑影照旧缩在那屋檐下,大概也是随那对夫妻回来的,棉衣还穿在身上,只是皱巴了一些。
肉香被房门隔绝,奚容灵通的鼻子就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她又踮起脚双手攀着院墙张望,指望看清楚些。
屋内的光将雪地框成了一个个方格,奚容瞧见“哑巴”身下的雪渐渐被染了颜色,晚上看是黑的,但她也能确定是血。
“哑巴”受伤了。
那对夫妻也不知道有了什么开心事,又喝酒又吃肉的好不快活,偏偏“哑巴”却受了伤。
奚容心中藏了疑窦,但此时也不知要不要,能不能追究,只能紧步回屋。
奚竹常年卧病,虽然不像“哑巴”受的是皮外伤,但止血之类的腰还是齐备的,她找了一罐止血的白药膏出去。
朝“哑巴”挥了挥手,他又小心地过来了,仍是不说话,月光只能照耀显出那双眼睛,不知为何,奚容总觉得这眼睛有几分眼熟。
她把药罐塞到了“哑巴”手里,“哑巴”拿着,打开挖了一点就要吃,奚容忙按住他的手。
这人以为她给的是吃的吗?
奚容无奈夺过罐子,悄声问:“你哪里受伤了?”哑巴不懂这句,她只好自己去看,就见他左侧腰腹的地方脏污了一大片。
“等我一下。”
这句话他听懂了,就静静站在原地等。
奚容拿了刚湿过热水的帕子出来,连带的还有一碗热汤和两个肉包子。
看到屋里的夫妻没发现外头的动静,今晚大概是不会出来了,她松了一口气。
“站过来一点。”
奚容将汤和肉包塞到他的手上,“哑巴”乖乖地吃了起来,趁着这伙子功夫她拉开了“哑巴”的衣服,他也没什么反应,而是沉浸在了肉汤的温暖里。
她艰难地踮起脚,拿热帕子将他腰上的脏血轻轻擦干净,终于看到了那处狰狞的上,好像是锋利的竹子扎的,里面还留着点竹刺。
没条件一一挑出来,奚容只能下手重一点,把血迹连同能带出来的竹刺抹掉,才
“哑巴”还在喝汤,带动着单薄的胸腔和肚子在动,奚容将白药挖出一坨,均匀地抹平在伤口上。
“哑巴”这才知道,这小罐子里的东西原来是用在这里的。
“小心不要蹭得到处都是,”她嘱咐道,“也别让里面的人知道。”她指了指屋里那两条肥大的人影。
谢谢宝子们的营养液和评论!(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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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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