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华丽的殿宇里哭声阵阵,嘶哑尖锐,乍一听不像是人,反而像兽。
里里外外站着的弟子们皆是目光诧异的投向殿口。
无数不可思议的视线就死死盯着白衣仙尊身前嚎啕大哭,状似受尽万般委屈后终于找到发泄口的瘦弱女孩。
“师兄。”
身旁传来阴沉沉的呼唤,西楼才是勉强回神,扭头就见身边的师弟就眉头皱紧的凝视他。
掌门的牙关咬紧,声音低沉。
“师兄,她一直等的人,原来是你。”
“师弟,我.......”
他刚要解释并非有意抢原本属于他的徒弟,师弟却不愿多听,强势的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掌门顿了一顿,冷声开口道:“师兄,既是天命所定,她一定要成为紫薇弟子,那么是当你的徒弟还是当我的徒弟也没什么区别。”
他低头扫了一眼抱紧西楼大哭不止的女孩,接着破釜沉舟的吐了一口气。
“到时礼照成,师照拜,她依旧是门下弟子,不算违背天意。”
腿上紧贴的活物逼得西楼的身躯僵硬,想都没想的拒绝
“我不能养她,我连猫都没养过,更没收过徒弟......”
“那你要看着她死嘛?”话未说完,掌门怒容乍现,厉声喝道。
“圣子关乎天下安危,她又只认你一人,你不教养她,又有谁能教养她?师兄你真是糊涂呀!”
向来尊师重道,与他情同手足的师弟还是第一次对他态度严厉,大声呵斥。
西楼就师弟斥问的懵了一时半刻,即便想要反驳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可他仍然心不甘情不愿,不想当圣子的师父,不愿承担养育圣子的重任。
师父尚且在世时,门下弟子无数,他一直都是练功最快最好,最值得师父骄傲的那一个。
师父临死前,语重心长的把满宗托付与他,这么多年来他一心就放在修炼证道与庇护师门,压根抽不出多余的心思教导徒弟。
说句实话,他养盆植物都容易被他忽视的生生干渴致死,却要养个不会说话,行事不利索的孩童,这和要他的命有何区别?
尤其这个孩子的将来还事关天下安生,百姓安危,他更没有信心能把孩子教得完美,不负所托。
可是目前的状况也实在难办呐......
见他一脸为难,神情犹豫,掌门就苦口婆心的劝他。
“师兄,当初她的名字是你亲自取的,也是继承你的姓,从那一刻起你就与她分不开干系,她拜你为师,说不得也是命运使然。”
掌门说得有理有据无法反驳,这下他只能无奈的认栽,只能妥协,只能同意。
一年前掌门隔三差五来殿里找他诉苦养孩子不易,他还幸灾乐祸的打趣时,谁能想到今日就是现世报呢。
不管是命运弄人,还是宿命难违,一个月后的拜师礼照旧进行,不会说话的瘦弱女孩在万众瞩目之下终归是拜了西楼为师。
七岁的夏弦月成了西楼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一个徒弟。
没有教育过年幼的孩子,没有教导过弟子,甚至没有养过一只猫的西楼,完全不知该如何悉心教导一个稚嫩孩子。
哪怕行了拜师礼,女孩也没有说过一字半句,连饿了痛了也不知道表达,修炼功法更是痴心妄想。
她甚至没有开口唤过他一声师父。
或许,她压根不知西楼是她的师父,更不明白师父的含义是什么。
整整一年时日,西楼巧言利诱,用尽手段,夏弦月也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更不曾表达过自己的丝毫意愿。
于是很多人都在暗暗猜测,或许她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个哑巴圣子。
西楼实在无法,只能趁着女孩在殿里睡觉的时候,厚着脸皮去找教导过无数弟子的掌门虚心讨教养孩子的办法。
直到入夜,他才是姗姗回来,殿里的女孩已是醒来多时,就卷紧身体坐在床上,不哭不闹,像个木偶。
西楼站在殿口,望着偌大空荡的内殿里一片黑漆无光,衬得脆弱瘦小的女孩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砂砾,风吹一吹就要散了。
她坐在黑暗里神情麻木,早就习惯了无边的黑暗与寂寞。
凡间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正是活泼好动,胆小怕黑的时候,长辈一旦不在身边就哭得比谁都大声,他的徒弟却已对黑暗习以为常。
一时间,他的心情微妙到了极点,半是酸涩半是不忍。
西楼在心里叹息一声,抬袖向殿里轻轻一挥,满殿的烛光就次第亮起,瞬如白昼,温暖明亮。
他站在殿口没有动作,只向殿里卷身坐着的小丫头招了招手,温声徐徐的开了口。
“弦月,到师父这里来。”
床铺里呆坐整晚的女孩缓慢的扭过头,随即听话的翻身下床,赤着脚走到他跟前。
她仰起下巴,怔怔望着面前的高挑男子被笼罩在一团柔和耀眼的白光里,不知是人站在光里,还是光里站了人。
一张熟悉的脸庞从上往下透来的视线依旧慈爱且温柔,看着她的目光像是望着自己重要的宝物,心爱的孩子。
这给了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即使一无所有,在他的目光里,她也有着一切,再不需害怕或者徘徊。
一年过去,在西楼耐心的日夜相伴下,当初女孩的极端状态已是变好许多。
她不会轻易的嘶叫嚎哭,也不会惧怕生人的靠近,永远躲在阴暗角落里谁也不搭理。
即便她仍是不张口说话,但逐渐学会听话做事,粗略理解旁人的意思,一举一动更像个看之无恙的正常人。
不足他腰高的瘦弱女孩努力扬起头,一双剔透明亮的眼睛就望向了他,仅仅只是望着他,再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弦月,师父回来迟了,不在身边你怕不怕?”说着,他抬手轻柔的摸了摸女孩柔软的发旋。
“......”
“弦月,师父从来没听过你说话,也没听过你叫师父。”他柔声的问,“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师父呢?”
“.......”
“弦月,哪有做徒弟的,拜师都过整整一年也不叫师父,成何体统。”
“.......”
“你一直看着师父却不说话,师父的脾气再好也会生气的。”他故意板着脸,语气变沉。
“你只要叫一声师父,我就不会生气了,你不想看到师父生气的,是不是?”
无论他说什么女孩都无动于衷,双眼懵懵懂懂的望着他,眼眶里装着的眼珠像是两颗滴溜溜的琉璃珠子,在烛光里亮的惊人。
最终,西楼还是在她纯真无暇的浅色眼眸下妥协下来。
片刻后,他叹着气的从袖子里拿出凡间常见的一个拨浪鼓。
小小的鼓面画着吉利繁复的花纹,绑着红绳的鼓珠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敲打鼓面,清脆悦耳的响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殿宇里。
他当着女孩的眼前故意晃了几下,再递向她,温声同她商量。
“这个东西叫拨浪鼓,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你瞧,摇一摇就会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好不好听?喜不喜欢?”
“这是师父特意为你去凡间买回来的,你叫一声师父,我就把它送给你。”
“或者点点头,说你想要,师父也会给你。”
意料之内的,女孩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她仅仅只是平静的看了拨浪鼓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似乎对这个拨浪鼓没有丝毫的想法。
出师不利的西楼就再次失败了。
徒弟始终没有变化的沉默与冷淡,终于让他深深的感到失望与无解。
一年里无数次的失败令他不免深觉灰心,愈发深恐这个孩子迟早要毁在他的手里。
他暗自劝慰自己欲速则不达,却又难掩烦躁的心情,指肚使劲按了按隐隐发痛的眉心,更感一阵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西楼随手把拨浪鼓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然后弯腰抱起她入殿休息,打算明日再找师弟重新想个法子。
女孩柔顺的待在他怀里,偏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视线却直直的盯向那茶几上的拨浪鼓。
当晚深夜过半,西楼蓦然从内殿的床铺里睁眼醒来时,立刻就察觉到偏殿里本该好好睡觉的徒弟没了气息。
而且外殿隐约传来几声特殊的闷音,显然是有人特意压制着不发出声音,怕扰醒了他。
很快他就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便没有发出任何的响动,撩衣从床里起身,无声无息的走向外殿。
他站在屏风后往外探看,就见身着单薄里衣的女孩跪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此刻她的手里就攥紧从茶几上拿下的拨浪鼓一下一下的来回转动。
她转动的很小心谨慎,敲得又缓慢又小声,咚声只在空荡荡的殿宇回荡,如果不仔细听基本都听不到。
站在屏风后面的西楼清清楚楚的望着这一幕,看她的嘴角弯起,看她的眼睛欢喜,看她跪在地上玩得专心致志,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寻常普通的年幼孩童。
其实她本来就是一个普通寻常的孩童。
一个区区的拨浪鼓就让她心满意足,满心欢喜的普通孩子。
西楼躲在暗处无声无息的陪伴着她,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看过了半夜便静悄悄的回到了内殿,任她一人在外殿玩得尽兴。
直到快夜尽天明时,只是闭眼假寐,侧身倚床的西楼就察觉到嗫声嗫气的脚步来到了他的身边。
接着,有人小心翼翼的掀开锦被,一具冰冷瘦弱的身躯小心的卷缩着,慢慢的躺进了他的怀里。
从他有记忆开始,从未有人和他同睡一床,就连最亲近的师父也只是在年少时摸过他的头,手把手的教他练剑画符,仅此而已。
随着身旁出现的异动,西楼几乎是立刻的睁开了眼,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仍然装作没有醒的模样。
下一刻,静谧的黑暗里,睁着眼的西楼竟是听到怀里飘来的,一声嗓音怯弱,吐字不清的低低呼唤。
“师父。”
是他望眼欲穿,期盼已久的第一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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