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陪伴师父数月而已,夏弦月就不得不再次忙碌起来。
骚扰凡间安宁的魔兵增多,妖魔鬼怪四处可见,仙宗们派出去的弟子一波接一波,却仍是杯水车薪。
所有人都暗暗猜测,魔界的动作越来越大,封印也随之变得薄弱,怕是距离魔君苏醒的时刻已然将近。
在无需多言的万众瞩目中,夏弦月这个天生就与魔君挂钩的救世圣子自是要身先士卒,冲在最前。
徒弟又开始早出晚归,长时间的见不到面,隔三差五还带伤回来。
西楼这个做师父的尽管心里再是不舍,也不能把已经长大的孩子永远护在羽翼下,折断孩子的翅膀,阻止她的前途。
于是他只能次次不辞辛劳的帮她疗伤,再目送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短短两月时日,身心操劳的西楼无故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直到这次他再度浑浑噩噩的醒来,睁眼便见掌门背着手站在他身旁,面无表情的直直盯着他。
“你的法力耗费的太多。”他说,“你该睡了,师兄。”
之前与他吵了一架闹了别扭后,师弟就一直避他不见,可因为担心他,还是臭着一张脸来见他。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相伴近千年的时光,就算有天大的隔阂和怨怼,还是会忍不住打心底的关心对方。
西楼从榻上慢吞吞的坐起来,身上明亮而不刺眼的柔色光晕这一刻也变得淡了。
“我不想睡。”
他撑肘坐在榻沿,虚虚的闭着眼,说话都有点费力。
“我一睡就是几年,几十年,孩子还太小,我怎能放心的睡去。”
“你快百年未睡了,身体撑不了多久的。”
掌门高高的皱起眉头,不赞同的反驳。
“她早已学得满身的本领,又有你给的法宝傍身,不需你再像母鸡护崽似得随时随地的看着护着。”
其实百年前西楼就该入睡补元,可当时邪魔现世扰人,苦苦求来仙宗庇佑的凡人与散修数不胜数,整个紫薇仙宗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
圣子还未出生前,西楼就在不停的耗费法力,维护偌大的仙宗封界,随同弟子们斩杀大魔,解救世人。
等到圣子出生后,他又为了找寻失踪的圣子忙忙碌碌,无暇补眠。
不料后来圣子竟是阴差阳错的还成了他的徒弟。
为了抚育徒弟健康成长,不予余力的帮她疏通脉络,洗髓伐经,他更是日夜陪伴,片刻不得歇。
好不容易守着徒弟稳稳当当的长大,又要常常帮她疗伤,给她炼制法宝和丹药,护她在外平安,小命得保。
这些哪一样不是需要丰富无尽的法力与天灵地宝作为强大的支撑?
幸亏西楼的寿命够长,法力够多,家底也足够丰盛,任由他挥霍到了现在,换了常人早被吸干成了一具皱皱巴巴的傀儡尸。
上天总是格外偏心的,纵使他付出了旁人无法估量的法力,却仅仅只需睡一觉就能全部补回来。
只是这一觉会格外的长罢了。
可西楼不愿意因为这一觉就白白错过徒弟最重要最年轻的时光。
他实在是担忧,万一入眠的过程里徒弟出现任何的意外,后果根本无法弥补。
掌门当然知道他的顾虑与担忧,就冷着脸的对他立下保证。
他亲口承诺,在他补眠期间自己会替他承担起为师之责,多多的照顾她看护她,尽最大的努力保她无忧。
可西楼还是不愿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怎样?”掌门这下真的急了,脱口冷斥道。
“就是因为你这当断不断的犟性子,孩子在外面才会总有顾忌,导致频频受伤!”
猛然闻言,神志有些恍惚的西楼登时一震,诧异的抬头望住他。
掌门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虽是心里不愿,还是与他坦诚布公。
“因你愈发明显的异样,弦月最近才会一直心神不定,时刻为你担忧,她的心里满满都装着你,又怎能安安心心的除魔卫道,四处奔波?”
“你再这样久拖下去,对己对外皆是不利,说不定徒弟都会被你白白的害死。”
“师兄,为了孩子的安危,为了仙宗的稳定,你必须尽快入睡。”
听罢,西楼的脸色格外凝重,雪色的齿关暗暗咬紧,低垂着头许久没有说过话。
面前的掌门双手环抱,居高临下的瞪着他,是半点不肯妥协。
空荡荡的殿宇里,两人一坐一站静默许久后,师弟忽地深深叹息一声,缓慢的抬手沉重的搭在他肩头。
“师兄,”他苦口婆心的劝,“孩子已经长大了,咱们都要学会放手让她去闯,当年师父不也是这样的对待你我么?”
西楼的脸沉浸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嘴唇蠕动似乎想要反驳,最终却没有吐出一字半句。
“......是,你说得对。”好久,才听他妥协般的叹息,“孩子长大了,我该放手让她去闯。”
掌门这才大松一口气。
不出多久,夏弦月就发现自己能见到师父的次数越来越少。
师父的殿门开始长时间的关闭,不见任何人,也包括她。
她每次回来后只能站在殿外台下,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仰着头疑惑的打量。
整整八年里为了方便她进出而从来没有关闭过的殿门,如今却是紧闭,没有一次为她开启过。
后来不知第几次她回来,一直紧闭的殿门终于大大打开了,殿里却无任何的声音。
她看时间差不多,估摸师父又在午睡,便掩着满心的欣喜与激动轻步入殿,小声翼翼的呼唤。
“师父。师父你睡了么?”
入殿却发现师父少见的没有睡着,而是站在殿里怔怔的出神,察觉到有人入殿便回头望来。
见到是将近半年未见的徒儿,师父的脸上立时浮现喜意,看着比之前萎靡不振的精神也有好转。
“孩子回来了?”他向她招招手,温声呼唤,“弦月,到师父这里来。”
夏弦月应声上前,还未行礼,就被师父拉住了手腕,眉眼和蔼的望着她。
“想不到一眨眼竟都入春了。”师父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殿外,有些感慨道,“有段时日没出去了,陪师父到庭院走走吧。”
她自是立刻答应。
两人携伴走出殿外,漫步过了几座水上亭阁,几条幽长华廊,进入一方布置精巧的庭院。
西楼刚刚进院,便见一片花圃正生得春意盎然,庭院里的紫藤花树也盛开正好,花瓣随风飘得漫天皆是。
云宫里终年严寒,少有见到植物茂盛,他乍然之下看见这片盛开的花圃,高大的紫藤花树,怔了何止一时半刻。
“师父独居宫殿,总是容易寂寞的。”身旁飘来徒弟的声音,有点犹疑,有点试探。
“这是我为师父亲手所种,师父喜欢么?”
西楼闻声回头,适逢春风迎面送来,少女白洁年轻的脸庞在吹拂而来的漫天花瓣里虚虚掩掩。
站在春光明日里的他迟钝了好会儿,才是缓缓慢慢的笑了。
他暗暗的想道,云宫确实很空阔很冷清,但有了你后,师父就不再感到寂寞了。
弦月啊弦月,你可知,你就是照亮师父百无聊奈的漫长人生的一轮明月呢。
当然,这些心里话他都不会当着徒儿的面说出来,既是羞赫,也是自重。
时过今日,西楼已是很久没有看过徒弟练功,不免有些回忆起当年年幼的她站在庭院里练剑的情景。
闻言,夏弦月二话不说,拿剑就在树下为他当场耍了一套年少时期他教的剑法。
身姿轻盈如林中飞雀,剑光惊鸿胜万丈寒光。
白衣少女在庭院里衣袂翩翩,远远瞧着如同一幅瑰丽至极的画卷。
西楼在一旁细细的看遍全程,连连颔首,抚手拍掌,骄傲与满意之意溢于言表。
“好好好,你已是学会补之不足弃之糟粕,把剑法与心决融会贯通,推陈出新,比之最初更胜一筹。”
他一连三个好字,望着徒弟的眉眼带笑,眼底十足的欢喜,十足的惬意。
“不愧是紫薇仙宗的弟子,不愧是我西楼的徒弟,当得起圣子的名声,护得天下安宁者舍你其谁呢?”
说着他走上前,顺势抬手,掌心不假思索的落在夏弦月柔软的发鬓轻轻抚摸。
师父在她小时候练剑完毕后,也不管她是练得好还是不好,就总是喜欢这样的摸她头。
夏弦月的脸就微微红了。
待西楼随意的摸了几下就收回了手,转身去看徒弟为他亲手所种的花圃。
他前倾身体站在花圃边沿,越看越觉得哪里都好。
他暗暗心想,就算是天底下所有价值连城的奇花异草加起来,都压根比不上这小小的一片寻常花圃。
夏弦月乖乖的站在他身后侍立,望着师父的侧脸,望着师父的眼眸,望着师父发旁的朗朗春光。
只要师父欢喜,就算衣服下隐藏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此刻她的心里也只感一半欢喜异常一半心甘情愿,绝无不满。
过了会儿,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地轻轻的开口。
“师父。”
“嗯?”
“师父,你们一直都告诉徒儿,我是天生注定的圣子,可以打败魔君,可以保护天下百姓,是整个天下的救世主。”
“嗯。”
“师父,那徒儿呢,我怎么办?”
西楼闻言一怔,回身望来。
尚未满十七岁的夏弦月站在他的身后,站在洋洋洒洒的紫藤花树下,单手执剑,纤细瘦弱,风一吹就会散开似的。
脸庞稚嫩且年轻的白衣少女就这样的直直看着他,浅色眸子微微的低垂下来。
迎着他望来的深邃视线,夏弦月抿了抿唇,小脸上的神色满布疑惑,再次固执的追问他。
“师父,我保护天下苍生,谁来保护我呢?”
片响,他默不作声的伸出双臂,把身形纤瘦的,眼神黯然的少女抱入了怀里,轻声而郑重的向她保证着。
“弦月别怕,师父保护你。”
师父向你起誓,一言为定,绝不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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