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奸活剥见者有份

有了要遵从的法度戒条,何愁没有对症下药的法子。

凤箫声从杀生下手,连夜折了根树杈,挑了马蜂窝,要扔进那落迦的寮房。好叫致命的马蜂追着他咬,最好蛰出一个丑陋笨重的大猪头。

结果,力道没控制好。一群乌泱泱的马蜂不去欺负每日押着她练功打坐的那落迦,反而一个劲地追着她跑。

追错人了,追错人了!

要追那个成日黑着脸,好似别人欠了他一堆债的那落迦才对!

凤萧声解释,马蜂们不听。只得唤出桃花水母,命它在自己周围布上一层水罩,以此掩盖气息,隔绝蜂群的侵扰。

岂料,桃花水母跟在她身边,白吃白喝那般久,光饱腹了,不长技艺。

亲近是亲近不少,其实力却与在江里一样,没有半分长进。还傻愣愣的,沉吟良久,方趴在她肩头,朝着她身后滋出了一束观赏用的水花。

还没窜出一掌距离,就呈一条没骨气的抛物线落地。

“我……你!”

养你何用!

怪不得人人都嫌弃桃花水母,评断它只是只赏玩类的生物,成不了什么大器。

凤箫声气不忿儿。她这是要它成大器吗?她只是要它搭把手而已,连这都做不到!

恨铁不成钢的契主一把抓起桃花水母就是玩命儿疯跑。

上山、下山的通路,寺内僧人是再熟悉不过,简直是刻骨铭心的熟悉。

天阿寺要求入门弟子每日操训,修身养性。

其章程莫过于早晨天未光,鸡未鸣,就得挨个下山。自山脚排好队,双肩各自挑着一根扁担,两端各自摆一到二桶装得满满当当的水,步行上山,亲自送至每一个寮房。

就是拿他们当免费的劳动力使嘛!凤萧声自认戳穿了真相。

起初,凤萧声完成整个章程,须得用上一个日夜。

两肩挑着的水全洒光了,泼了自个一身不说,还得挨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被克扣掉晚饭,饿得饥肠辘辘。

幸得有厨房帮工的葛大娘人好,惦记着替她留饭,不像那群丧良心的秃驴,整日板着脸,早晚的问责比人吃饭还勤。

他们要么说她走得太慢,延误了进度,要么说她禅坐不精,得刻苦研学。不似上客堂的姑娘们,个个温软贴心。

没出几日,就累得她肩宽背厚,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两只手都糙了两圈。

凤萧声心比天高,自然不愿意让姐姐知晓自己没学到什么本事,反养了一身腥。只在背地里把毕生脏话全用在监管新入门弟子的那落迦头上。

好在勤能补拙,没有先飞的笨鸟,后飞也能积少成多,跌跌撞撞地蹭出去几里路。

一个季度过去,凤萧声现在挑着两担水行路,尽管不能夸下海口恍若身无他物,至少能称得上一句身轻如燕。

待她登上山头,木桶里的水依旧满满登登,只在山路颠簸时,稍微溅出零星几点。

此一时并非彼一时,偷盗了蜂巢的凤萧声被马蜂大军追捕,战斗的序曲敲得紧锣密鼓。

凤萧声一时情急,竟无师自通了轻功移步。

她踩着才没过腰胯的河面,轻快地蹬了几下腿,就直奔到了对岸。人得意洋洋地回头一瞧,一大群黄蜂仍伸展着螫针,对她紧追不舍,就差齐声呐喊,“傻了吧,老子会飞!”

要跑吐了的人,连忙抓起伴生灵,左右摇晃,“不想你主人死在这儿,就快给我支支招。”

可怜桃花水母美貌有余,实力不佳。

它被契约者摇得七荤八素,深刻体会到自己还不如烂在河里,瞎上岸做什么。接着稀里糊涂地吐出个泡泡,包围了她们全身。

凤萧声面上一喜,还没慷慨激昂地褒奖上几句,就见穷凶极恶的马蜂伸出针刺一扎,外强中干的水泡就跟纸糊似的,破了!

破了,竟然这么简单就破了!

“要你何用!”凤萧声抓着伴生灵,头也不回地跑。只要稍稍跑慢那么一丁半点,或是疲了倦了,就被记仇的蜂群扎个满背。

她跑到操练的校场,四处搜罗那落迦的下落。

众弟子见到风风火火的凤箫声,反应平淡。看到她后头跟着的铺天盖地的黄蜂,当即做鸟兽散,其奔出残影的僧袍毫不掩饰落荒而逃的本质。

跑得快的人,嘴上功夫上有残余。是一边跑,一边喊,“你不要过来啊!”

是一点义气也没有,平日还好意思在那称兄道弟。

众人表现得越是抗拒,凤箫声冲着他们而去的步伐就越发坚定。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做不到众人拾柴火焰高,她拾了柴火燃众人。

凤箫声发挥乐善好施的精神,遵循方丈平日里训诫的博爱之心,将马蜂们带到她途经的每一处院所。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想来是犯不着跟她蹬鼻子上脸。

吓跑了大部分或看热闹、或笑话她的人,凤箫声这才收了心,自持身份,不与那些坐井观天的凡夫俗子计较。

引诱马蜂的目的达成,只要找到那落迦,在他跟旁绕上一圈,不愁没头脑的蜂群,不扎到他屁滚尿流。

可是,那落迦那家伙到底死哪里去了!

平日不想见他吧,无时无刻不跑出来碍眼。还一股劲地挑她的刺,说她这不行、那不行。专门找她的麻烦,害得她丢人现眼。

这会儿急着找人,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连累得她上窜下跳,跟野猴子似的,满世界找人,还偏偏找不到人。

总不能收到了风声。

累积了足够多的沉没成本,要是放弃,想想都吃亏。

被扎得满头包的凤箫声,被蛰出一身肿红的包。她仔细算算这笔账,越算越平不了。

那落迦倒好,干干净净的,连个头都没露。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那还得了。她不就白被蛰了!

是以,每当马蜂们要夺回蜂巢,她就再接再厉,加倍挑衅,最后争取到了全身过敏外加局部中毒,正应了那句老人们挂在嘴边,不厌其烦的老话。

偷鸡不成蚀把米。

月上中天,迥照案头。凤萧声打昏迷中醒来,全身清凉凉的。是有人帮她换了衣裳,涂抹好药膏。

她正准备询问是谁帮的手,就见到遍寻不得的那落迦端着一碗粥进门。

擅长倒打一耙的凤萧声,当即嚷开了。

“你究竟死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在找你,我满世界地找你。这里也没有,那里也没有!我被马蜂追,还被它们咬。”她撩起袖子卷到肩头,展现手臂上一排通红肿胀的包。

“你知不知道我在路上受了多大苦楚!我一直找、一直找、一直都找不到你……”

积压的委屈是淅淅沥沥,缠绵悱恻的雨,随着声势渐大,凤箫声顿时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了。“呜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都怪你!都怪你!”

“你怎么不早点出现啊!”

是受彻里彻外地关照,众星捧月地呵护过,享受了以自己为中心的轮轴转。

用绵长的福祉、优渥的家境养出来的性情,因此无论何时都会坚定自己的立场,以正面视角看待事件,相信自己是被爱着的。

缺点也很明显,会理所当然地将自身的过错推在别人身上,而懈怠于反省失误,可这也足够让人羡慕。

不巧,那落迦不是会安慰人的性子。不管是梨花带泪的美娇娘,亦或者凶巴巴,哭成大花猫的凤箫声,顶破了天去,他也只会冷着脸说上一句,“你冷静一点。”

怎么会有那落迦这种人呐!他没心肝的吗?

得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铁石心肠,才能对她这样一个可怜巴巴的人无动于衷。

见人不接招,嚎得神愁鬼哭的凤萧声,铆足了力气,拍打他的胸泄愤。她耳朵听不到半句软话的便宜,手上就得拿回来一些是吧?

结果只拍得手腕疼,那落迦是一点也没有吃痛的神情流露。

凤箫声嘴巴一撇,更惨怛了。“你的胸都不软!”

那落迦木着脸回答,“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身上的香也不香!”侍奉她的丫鬟、乳母,周身都自带一股香气。靠起来也软绵绵的,她最喜欢躺在她们的怀里小憩。

这倒是错怪那落迦了。

寺庙内的僧人并没有焚香熏衣的习惯。天阿寺地方隐僻,没有充沛的资金支撑起奢侈的用度,连日常吃喝都是自给自足。基本是靠山吃山 ,靠水吃水度过。

凤萧声日常闻到的香味,是由礼佛的佛香燃烧而成,常年累月熏陶而成。

眼瞅着新弟子在那暗中较劲,那落迦无所适从。人眉头一皱,原地神游天外。

这是他面对不擅长应对的人、物、事,一贯采用的逃避方案,因为他先前对上的,不是德高望重的方丈,就是他看一眼就会静若寒蝉的小僧。可谓屡试不爽。

奈何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他今儿个总算是踢到了铁板。

“我跟你说话呢!”气鼓鼓的凤箫声,一口咬住他的鼻子,“你要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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