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人讲究豪迈,男女不忌,天生与朝堂对立。而凤家夹杂在两者之中。
凤霜落私下参选赛事,拔得头筹,旺盛的喜悦尚未来得及分享,嫁娶的事宜已安在她身。
她满腔怒意,无从发泄。扣在手腕上的灵幻锁铐,无形中也捆住了她的心灵。
她对父辈的期望盖过了武力的崇尚,由于自小不被眷顾,更加渴望渺茫的关注。
相比天生享有认可,因而蔑视长亲的凤金缕,凤霜落在无尽的渴求中,构筑出长辈脉脉温情的假象,形成自我催眠,实现对至亲的憧憬。
她误信了世道倡导的父爱如山,默默无言的谎言。有所期盼,便会为之受限。
比起弟弟自然而然继承话事权的身份,凤霜落由于天生不被珍视,故而没学会自我珍惜。主动放弃了斗争与流血牺牲,企图用人道主义、血脉亲缘,说服独断专行的凤家老爷。
殊不知父辈的霸权类比独断专权的君王,足够磅礴的资源堆砌绫罗满目,已叫他们看不到其中微乎其微的纪纲人论。
每当尊长替后辈安排的道路清晰可循,背后显露出的目的亦愈发的伤人。
凤来义差遣家丁看守好执拗的长女,别让她死了。到良辰吉日,结结实实塞进花轿去。
镣铐加身的凤霜落是一只迷茫的无脚鸟,没有归处,无从下脚。
整日悬着颗心,不由自主地踏上本不欲踏上的路途。再多的挣扎都无济于事,注定要行在凤家老爷为她规划好的既定行道上,挣脱不了家族的束缚。
她只身一人行走在千山万水之间,回头已身处连云迭嶂的迷瘴。好似人这一生中势必要经受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在九转十八弯的困苦中,求得解脱厄难的真经。
出阁嫁人的那天,凤霜落被推进结彩悬灯的花轿,好像被关在一个外表喜庆的棺椁。
如云的贺礼抬进雷家,凤霜落亦是其中待价而沽的礼品之一。天资卓绝,贤良淑德是她自带的嫁妆。
凤霜落早前自诩是个聪明人,拥有清醒的认知,力图将疲惫的躯壳剥离开来,盱衡大局,做一个置身事外的度外之人,凭轼旁观。
然身处其中,又岂能逃脱家族的羁縻。
凤霜落沿着娘亲黄知善年轻的路程走,企图开辟出专属于她的路径。
而娘亲折戟沉沙,跪倒在九五之尊的阳谋之下。她败绩失据,被独断专行的父亲击碎旧梦。
未来慢慢呢,会不会被倒在郎君们的糖衣炮弹之下,依赖着虚饰宠爱的温床,过让自主权,最终重蹈覆辙,像她们一样鼓衰气竭?
凤霜落反省得出,她和娘亲败落的缘由,在于二人太体面,太克制,无数次阐述着自己的诉求,却总被习惯性的冷落。
像她一般被漠视需求的女子,太多太多,对她们有害的行径遍地横行,于她们有利的横加阻挠,但凡提出这一点,就会被安上小题大做,斤斤计较的罪状。
直到她们彻头彻尾捱不住、受不得,变成了阁楼上的疯女人,又会被冠以疯婆娘的骂名,指责她们山野村妇,不识大体。
明明对话双方都不存在沟通障碍,此间揭示的只是郎君们单方面的忽略。
等到激增的矛盾,压制不住爆发了,儿郎们提起重视的时分,又予以居高临下的蔑视,因为自身权威被挑战,挂不住面子,而加大打压力度。
以此构筑了不问不闻的施暴者和箭拔弩张的受害者模式,接着群起而攻之,谴责她们大吼大叫,难登大雅之堂,扰了大家的兴致。
凤霜落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在于她认清了父亲的权威,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权威。
只是成长通常要伴随着延绵的伤痛,而这股阵痛通常会仿照大灾过后的余震,一次次撕裂开来,留下难以愈合的疤痕。
凤霜落靠自己的努力,过上了糟糕的日子。
她欲搅碎遮挡双眸的通红盖头,撕裂寓意着百年好合的团扇,而先前能一掌击退的家丁们,如今个个都撼动不了。对亲属心有期许,遭至大败而归。
她败亡在对亲情的眷恋之下,心里还在思虑着慢慢呢,妹妹要怎么办?
因为东家公子爱慕着她而庆幸,因为凤家公子哥没有沾染上恶习,而心存犹疑?
亦或者,依傍着他人宠爱存续的婚姻,早晚有一天会随着情爱的流逝而收回。
凤霜落受到的冷遇,切切实实,没有丝毫需要澄清的误会。
嫁与的郎君雷大贵用她来装饰门面,又鄙夷她的规矩正经。他看中她的贤良淑德,又怨恨她的不解风情。
雷大贵和大多数怀抱着妄想的男性一样,认知低下。以己度人,摒弃了基本的常识,乃至于构建不出一条有条理的逻辑体系。
他们对异性抱有着下流的欲求,却并不真正地在乎女性。一心急不可耐,从未把她们当做相同的物种看待,只作为承载着发泄**的载体,在叠加的欲念中,投射出一个个暧昧不清的剪影。
在他们的浮想联翩里,娘子们剥离了人类的范畴,只作为构想出的世俗小说里渲染出的美景,好方便他们在现实里携着袅袅娉娉的娇娥美妾,一同造访瑶池仙境。
雷大贵把凤霜落终日关在枯燥乏味的后宅,等待他的宠幸,把她拘为深闺里的怨妇,又嫌恶她不生出侠道柔情。
他整日流连烟花柳巷,赌坊酒肆。婆母不去训斥儿子,反来责问她绑不住丈夫的心。只道男儿谁人不风流,守不住他的人,是妻子的毛病。三天两头要她跪祠堂、抄血经。
雷家是个大户人家,属于官场亨通的一脉旁支,累世眷宠脱不开宗族的供给。
本族学识颇高,而精神贫瘠,是一群换了官服的奴才,傍上了主子,有了耀武扬威的资本,走路恨不得学螃蟹横行。
婆母崔秀环绣阁香闺出身,浸透了门庭的迂腐虚伪。多年媳妇熬成婆,对媳妇的认知停留在年轻时备受磋磨的滋味。
她本来就反感凤家一半江湖,一半朝堂,两边都沾,又两边都不站的滑头行为,一察觉凤霜落的反心、不顺从,就可了劲地折腾她,否则无法宽慰自己长达几十年的阑风长雨。
凤霜落只觉得悲哀。
与凤霜落同性的婆母,受过为人媳妇的孤苦,嫁到别人家的伶仃,逐步与大宅子融为一体,站在了压迫者的一方,誓死捍卫主君的权威。
倘若她依从,就此低了头。婆母便是未来的她,她就是过去的婆母。
谁把她们的世界局限得巴掌般狭小,为了一丁点蝇营狗苟,蓬头垢面地撕咬。
郎君吃光了肉,喝完了汤,从指头露出的骨头渣滓,抛在地上,要她们作饥饿的乞丐争抢。进而妻子打压妾室,婆婆打压儿媳,互相倾轧,好告慰一颗栉风沐雨的心。
凤霜落跪祠堂跪得久了,长夜漫漫,不见天明。
她跪废了一双腿,刮风下雨,酸痛不已。
用来罚抄的《女诫》,抄到倒背如流,右手抬不起来,就换左手写,什么时候誊抄完,什么时候才被允许进食。
赌酒不分家,雷大贵好赌嗜酒,酒气熏天,把她当妓女使。天高皇帝远,告状的人还没碰到登门鼓的锤子,就先被解决在衙门口,自不怕她把家里的事往外捅。
雷大贵高兴了,赏几个甜头,酒劲上来了,给几个拳头。凤霜落眼下的青黑还没消肿,嘴角的血痂没剥落就又添上新的伤口。
凤霜落渐渐消瘦,弱不胜衣,却得在姑子面前一遍遍默诵女德,体现卑弱,彰显妇行。
小姑子势利,泼辣,叉着腰说他们雷家大度,包容了她的失误。训斥她做不好一个当家主母,娘亲和哥哥不都对她宽宏大度。
儿郎们可真好啊。不管犯下何等大错,下到谋财害命,上到通敌叛国,无需他开口,自有大批说客替他说情,争相搬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谚语,好为将来他们犯下同等的错误兜底。
左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右一句床头吵架床尾和,便是打死了,都能倒打一耙,冤枉妻子爬墙偷情。
郎君活到克壮之年都是少年,再寂寂无名都有坟头草的后劲,而女孩们豆蔻年华就要被定义为心机,要是能言善辩,那可就不得了喽,大家都会争先恐后要她们闭嘴。
“搭上我光辉灿烂的人生,托举烂泥扶不上墙的郎君?”凤霜落哂笑,嘴边的裂缝一直裂到了心底,撕开了礼义廉耻的缝隙。
嫁入雷家的第一年,凤霜落不是没想过通过丈夫,摆脱父亲的阴影。
然而,一个女人决计不可能通过一个男人,逃离另一个男人。她等同于装在箱笼里的老鼠,再勤奋,都只是在固定的跑轮里原地转圈而已。
“你要是做得好,哥哥能打你吗?”小姑子嘟嘟囔囔。
是啊,众人眼中,她挨打受罪的原因有很多种。
不愿意在例假里圆房,不想孕育雷家的子嗣后代,却不愿意正视她受伤的原因,仅仅是有人残暴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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