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大贵心中,娶了婆娘,妻子就随时都得张开腿,承接自己的索要。在丈夫随时发作的需求跟前,内人无论处于何种境况,都无拒绝的权利。
更有知名大儒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明女儿家家愿意陪儿郎出来游街,就是答应了与其苟合。
各大郎君奉为楷模,宣称不媾和何故出来一趟。
而与性慾相对应的生育一事,则有了自成体系的说法。
痛不欲生可怕,撕肉裂身可怕,唯独它们的组合体,生孩子不可怕。对此多有畏惧,思虑孩儿的将来更是不可理喻。
凤霜落没能给予小姑子她想要的反馈,小姑子不相信嫂子没有过错就受到兄长的苛待,女德典范的凤大小姐尚且如此,她们这些够不着边的女儿又当如何自处?
嫂子必得是犯了天大的差错,才会受到惩处,她才能借此心安理得,宽慰自己不与这些忤逆的娘子们同流合污,就不会落得她们那样的终局。
凤霜落坦坦荡荡地直视着她,直到啼血的杜鹃叫破小姑子掩耳盗铃的现实,碰了软钉子的少女不敢置信地认清现况,描绘出未来任人鱼肉的场面。
小姑子脚一跺,哭着跑了,她的罪责罪加一等。
又是新一轮责罚,凤霜落跪着,婆母崔秀环坐着,桌面摆放的植株摆放久了,从根部开始腐烂。
崔秀环问她,还没反省到自己的错处?
凤霜落回,不晓得她的错从何来。
沉默如夜晚奔涌的潮水,寂静地冲刷着沿岸的礁石,在闻者心中留下浅淡的水痕。
作为衔接婆母和妻子之间的郎君,从婆母的□□生出来,又进入妻子体中繁衍后代。
寄予了母亲怀子的美好妄想,内人心中对将来的无限向往,可落再实际上,却是污浊腥臭的海水,拖着婆媳到烫脚的沙滩上,用毒辣的烈日曝晒着她们的愿望。
一脉亲承绊住了正理的脚,崔秀环天然站在儿媳妇的对立面。她话锋一转,提起另外一茬。
“男女老少自发追捧英雄史诗,更有文人雅士、黄花女儿乐此不疲,为其献歌赋乐。但只听过说书先生,没听过说书娘子。你晓得这是为什么吗?”
凤霜落说她不知。
“你看,这不又错了吗?”
屋子里点的佛香燃到熏人的程度,暗室里晦暗的光线为崔秀环鬓发的白霜镀上一层铁灰。
普天之下的民众都偏爱郎君,哪怕生来是同胞姐妹亦同。社会结构性的症结并非个别人的主动就能撼动。
在大众眼里,说书先生评书就是大格局,说书娘子无需开口就会被评断为小家子气。
说书先生描述丰臀□□,人们会找托词说尚在情理。说书娘子浓墨重彩,而无交口称誉。
前者能轻忽到将女儿从头至尾抹杀,还有人以此为荣耀,敲锣打鼓,而后者往往会受到更为苛刻的审判,抓住一丝半缕的字符,大兴文字狱。
凤霜落太渺小了。
宣扬女子烂熟于心的妇德没法使她获得权利,个人渊博的知识改变不了集体的思想,她只能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日常夹着尾巴,垂头丧气。或等待主人的施舍,摇尾乞怜。
前朝帝王喜爱小脚,要求家家户户的女儿都瘦出楚宫腰,裹出三寸金莲,严重祸害了女儿们的健康。
轩辕世家借助五大仙的力量起势,宣扬天命在我,神明庇佑。进而一呼百应,掀起民间反抗暴政的大旗。
千万女儿裹着小脚上战场,在胜利后却不被书写姓名。五方九域建立的万千英杰塑像里,没有一个属于她们的雕像。
不计回报的付出没有回报,前仆后继的牺牲仍然前仆后继。
她们的存在被遗忘、抹杀,甚至用来讥讽现今的娘子何不从军役,浑然忘却参政的大门始终对她们紧闭。
被夹杂在洪流里的宵小,阻碍不了历史的车轮。
凤霜落想得太多,能做到的又太少。有太多的想法,却拿他们毫无办法。权力是争取来的,安于现状者大把。她的亲人会反对她,她的同胞会背叛她。
从矮子里面拔高个,依旧是概念里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你把我们当做世俗的镜子,在苦难中照见你自己。又不曾俯下身来,亲眼瞧一瞧衰弱到无法发声的群众,为弱者贡献出力量,而不单出自于你对于自身的抚摩。”
崔秀环俯视着摸寻着前人的道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的后来者。
凤霜落以经邦论道的姿态,对她们妄自怜悯。又将势必有波折的奋斗绑定了成功,追逐着趋于功利性质的认同,以此塑造改天换地的大英雄,寻觅着下一位幸运儿来卖弄,就迟早要为轻薄前辈的沉默与顺从买单付账。
而那是她避不开且要学会,并且为之维护的现状,早晚会对此习以为常,视作家常便饭,从此沦为一只深沉阴森的伥鬼,和她们一样烂在高宅深院。
光会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有何益处,根基都烂了,何不纵火一烧,燃为覆灭全天下的火种。
崔秀环训话时,眼神恍惚,看的仿佛不是凤霜落,而是以前的自己。
若洞悉她与黄知善、秦有让一般,是开辟三阳计划的征收者之一,一切转折就都豁然开朗。她对黄知善的女儿,爱恨交杂的心理也可以从中窥得一隅。
崔秀环再不会激励天底下任何一名女子冲锋陷阵,慷慨就义,做一番全然无用的功业,到头来不被正名,反而会被人贪天之功冒领。
凤霜落跪坐的身形歪了,凛冬的狂风拍得门窗啪啪作响。
孔嬷嬷劝她,生个孩子就好了,而且一心一意认为这是为了大小姐好。
天底下的儿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忍气吞声,熬死婆母,送走小姑,往后家里还不是她说了算。
历来女子都是如此,在四四方方的庭院里游着,犹如池塘里被豢养的锦鳞,随着主人的赏赐争着冒出头来,乌泱泱追逐豆丁大小的饵食,打得不可开交。
以为强身健体,奋力一跳,就能鲤鱼跃龙门,不过是从一个池子换到另一个池子,讨人欢心时是观赏的景观,主子心意一变,就会被端上桌子,作为一道菜色吞食。
因为痛苦而选择不屈服,反而因为不屈服而备受痛苦,还是因为备受痛苦才选择不屈服,因为不屈服转而倍受痛苦?
想来人降生于世,注定要受种种的委屈。
而凤霜落依旧不曲从。
可不屈从亦是无用。
过不下去的苦涩日子,像是一碗碗夹生的饭,吃了硌牙,不吃饿死。
在又一次被雷大贵殴打强迫后,凤霜落诊出了有孕。
生下柔心并没有让她有丝毫的放松,反而加剧她身体和心灵的负累。她接连不断地流了两个月的血,身上长久溢散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与她结下百年之好的雷大贵,一见着她就捂住袖子,嫌她周遭弥漫的气味。
他发泄自己的**,弄大她的肚子,要人来承托他的□□和传宗接代的念想。
他讽刺她松松垮垮的肚皮,像一只脚踏进棺材板的老人,掀起来能给人盖张被子。还讥嘲她从腹壁蔓延到全身的妊娠纹,像一只只肥厚的红紫色蚯蚓,要人一见就失了兴致。
世间宣扬崇高的孕育,产生的后遗症却被赋予了极为恶意的定义。
女人分娩后长达的排液,被称之为恶露。推崇生育的职能,鄙夷生产的妇人。人人都从女人的□□产出,又信奉从女人的亵裤下走过,就会倒大霉。
一到两个月左右的流血能止,全身的瘢痕一旦出现就再也不会消失。
不仅如此,如影随形的后遗症,给凤霜落留下了经久不去的腰酸背痛、头昏脑胀。
更糟糕的是,脱垂的子房时刻压迫着她的膀胱,她尿频、尿急、尿失禁,还再兜不住尿,一打喷嚏就漏尿,里衣常常满溢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尿骚味。一问才知道,生产过的妇人都这样。
凤霜落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腰肌劳损,腹直肌分离,腰骶部酸痛,撕裂的阴门大面积膨出,脱垂的子房掉到体外,还得用手指一点点塞回去。
这样多的生育损伤,竟无一位妇女主动开口陈述,换到她这儿,凤霜落也不能轻易告人。
她没自尊啊。
过往十几年的自矜、脸面,尽数碎裂,完成了从生理到心理的多重践踏,为一个不爱的男人毓子孕孙付出惨痛的代价,还要承受他的嫌弃与侮辱,浓重的抑郁情绪包裹了凤霜落。
她像她的伴生灵一般,在四四方方的后宅里日渐枯萎,日渐凝为一缕结着怨气的幽魂。
她每日失魂落魄,不明白生命的意义为何是让人倍受磋磨。
呼吸沉重得像压着块石头,一双手掌分分秒秒想化成锋利的刀刃,剖开尤在留存着温度的胸腔,看看凝重的心脏是不是压成了一块不化的顽石。
然后她听见了一声啼哭。
一声永不断绝的啼哭。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永远都不会停止。坚持不懈地打扰她的睡眠,中止她断断续续的意识,扰乱她日夜颠倒的作息。
那是一个婴孩,她十月怀胎亲自孕育的婴孩。
一个不管不顾,不对她抱有半分爱意的男人,却强迫她得来的孩子。在体内损害光她的躯体,出世了,还要摧毁她的人生。
弱者何故要向弱者挥刀,因为强者是她跨越不过的高山。可若不对外发泄这份怨恨,燃烧的烈火就会焚毁她的根骨。
杀了这个孩子的话,她的身体就能恢复到完好如初吗?扼死这个孩子的话,这延绵不绝的恼人噪音就能就此停歇吗?阻断这孩子的性命,从娘亲那儿延续而来的,厄运的螺旋就能就此作罢,到她这一代截止吗?
说服自己现今不如意的生涯都是因为这个孩童,是不是会变得好过得多?承认遭受到的罪过有大半是来源于十月怀胎下孕育出的婴孩,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推脱?
凤霜落抱着帛枕,捂住襁褓中的婴儿面容。
遮拢回忆的乌云陡然散开,她听见了娘亲对她的恶语。
——“強姦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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