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年纪很大了，有些楼里甚至还没修电梯，楼梯扶手生了很厚的红锈，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味，腥腥的。
方绪意的公寓在六楼，除了三楼，剩下的一二四五楼和七楼都没住人，所以也理所当然的没有装灯。
楼道里暗沉沉的，方绪意听见游去远的呼吸声就落在自己身后很近的地方，他还在，没走，这个认知让方绪意感到无比的安心。
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往左边拧两圈，门咔哒一声就开了。
“喵！”
门里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猫叫，带着三分不满四分抱怨，两分理所应当和一分习以为常。接着门口就冒出半个毛茸茸的毛脑袋，那只巨大的银渐层往门口一坐，拉着张脸就开始了他无声的控诉。
“大毛？！”游去远看见大毛的瞬间就兴奋了起来，冲上去就把他捞起来圈进了怀里，低头用力吸上好几口，大毛更加不爽了，脸色越来越臭，烦躁地甩了甩大尾巴，却什么也没做任凭游去远把脸埋进自己毛里面狂吸。
吸了半天游去远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大毛，转头问方绪意：“学长，这些年你一直在照顾大毛吗？”
没话找话，和以前一样，幼稚得很。
方绪意在心里迅速做出如上总结，推开门走进去，边脱衣服边冷着张脸回他：“不然呢？你走的时候带上他了，还是你给他找好下家了？”
他本来只想骂两句算了，可是一开口就完全止不住心中的怨气，所有的委屈、痛苦和怨恨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开口的瞬间就突破了他所有的防线。
这些情绪是被困在池子里的活水，会泛起涟漪也会掀起巨浪，翻起的惊涛骇浪瞬间就把他所有的理智一巴掌拍的粉身碎骨。
方绪意再也没办法和之前一样将这些情绪视若无睹了，发泄口就在那里，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继续忍耐下去。
“你走的时候连我都没带上，这么多年哪怕一条消息都没给我发过，我在你家楼下一直给你打电话，我一直打一直打，六十三通电话我不信你一通都没看见，可你真的一通都没接啊艹！！
“我拿着你的录取通知书到处找人，我问他们你在哪，你去了哪，他们都说不知道。游去远我真是艹你大爷，跟你谈恋爱是老子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这么多年我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拿我当男朋友？！
“你要是不想谈了就说啊，你说啊！要分手就分啊，我绝对不缠你，分完我就走的远远的不碍你的眼。
“王八蛋，你个缩头乌龟王八蛋就自己一个人溜了？那我算什么啊？”方绪意扶着衣架，缓缓滑坐在地，肩头一抖一抖的，他咬着牙继续说：“游去远，我算什么啊？当时你追我那么久……算什么啊……”
八年五个月零二天，三千零七十七天，方绪意从刚开始的焦虑，到怀疑，再到现在的不安，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游去远究竟是因为喜欢他才追他，和他谈恋爱，还是只是因为那个时候碰见的人刚好是他方绪意才和他谈恋爱？
这么多年音信全无，究竟是在向他宣示单方面分手，还是单纯的无法和他联系？
就算是单方面分手，现在又跳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游去远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出现的时候就让他觉得讨厌，消失的时候也不让人安心。
他让他的人生在那之后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他是一个很糟糕的单选题的答案。
题目很糟糕，答案也很糟糕。
在没有他的那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方绪意只能抱着大毛反反复复的用那些虚无缥缈的、一戳就破的谎言安慰自己——
“他没有和我说分手就不算分手。”
“我们不是分手，只是谈了一场见不到对方的异地恋。”
但更多时候他都只能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把脸埋在大毛毛茸茸的肚子里，拼命忍住哭泣的冲动，然后许愿明天就能见到他，就在明天，只要明天……
“他明天就会回来了。明天就回来。”
等真正见到他了，方绪意却觉得这个人，真的很烦很讨厌。
讨厌鬼游去远。
但他怎么就是、无法停止，这颗心脏的对游去远的喜欢，它跳动的每一下都在提醒方绪意——
你喜欢他，你只爱他。
无时无刻，无休无止。
如果可以轻易地停止喜欢就好了，方绪意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告诉所有人，他方绪意要开始新的人生了！他方绪意再也不会喜欢游去远那个王八蛋了！他方绪意要喜欢更好的人了！
可是没有人会比当年的游去远更好了。
讨厌鬼，讨厌鬼，游去远是世界上最大的讨厌鬼，方绪意最讨厌的就是游去远。
最爱的也是游去远。
游去远在他背后动了起来，方绪意听见他的脚步声朝自己靠近靠近，越来越近，最后在自己对面蹲了下来。
大毛被抱的难受，扭着身子开始挣扎起来，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试图逃离游去远。
游去远还是以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看上去一点都没变，右脸上的痣都还是浅浅的褐色，八年的时光仿佛在他身上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两个人挨得很近，这个距离方绪意几乎能感受到游去远的心脏是如何跳动的。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坚定而清晰，似乎就在方绪意耳边跳动着呼喊着。
方绪意听得脊背发烫，游去远的心脏淋漓滚烫。
“小学长，我错了，”游去远的额头抵住了方绪意的额头，传过来的体温平和而温热，方绪意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笑，“那我再追你一次好不好？”
方绪意吸吸鼻子，猛地把他踹出门外，怒吼：“不好！”
门砰的一声在游去远鼻尖前□□上，他都能感觉到鼻尖上危险的振动，差一点他就要面临毁容的风险。
游去远撸了撸怀里的大毛，大毛声音低沉的喵了一声，毛茸茸的大尾巴不耐烦地左甩右甩。
“学长，你不要大毛了吗？”游去远举着烦躁的大毛，笑眯眯的问门里那个人。
方绪意没开门，隔着防盗门扔给他一句：“猫留下，你滚蛋！”
游去远不禁哑然失笑，眼神柔和下来。
他的眼睛长得很漂亮，是一双浅茶色的猫眼，伶俐又狡黠，眼尾上扬，鼻梁细挺，嘴唇水润不轻薄，还有一颗尖尖的小虎牙，于是无论什么时候从什么角度看过去他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机灵模样，是非常讨人喜欢的长相。
方绪意必须承认，当初他第一眼看见这家伙的时候是实打实的被他的样子晃过眼睛，张扬明朗，肆意嚣张，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学长，那我真的滚啦？”
方绪意没有说话。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刚开始还在门外徘徊，过了几分钟方绪意听见他下楼的咚咚声，很慢，慢到像是一种坚定的告别，慢到方绪意没由来的心慌。
脚步声消失的下一秒，方绪意立马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通过那条缝他偷偷观察着门外的情况。
门外只有大毛蹲在那里，在他眼皮子底下打了个哈欠后，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舔毛。
竟然，真的走了……
方绪意心里空落落的，明明只要他多说两句软话哄哄他，他就会开门了啊……
方绪意叹了口气，刚准备把大毛抱回家，就听见后面传来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声——
“学长！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放心我！”
游去远这王八蛋压根就没走远，他就躲在楼道里，方绪意只要一开门他就会立马窜出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方绪意被游去远这个回马枪杀的一个激灵，回过头去怒目而视，刚要骂人就听见三楼住户脸上贴了张面膜就出来对着他俩一通扫射：“草TMD搞什么吊东西，深更半夜赶死就去跳楼，别在这扰民，艹！！”
三楼住的是个007的社畜，公司钱少屁事多，三千多基本工资还要想方设法给他扣这扣那，交完房租水电刚好够自己吃个饭，勉勉强强饿不死。
方绪意跟他打过一两次照面，对他的长相印象不深，但是对他那身比鬼还重的怨气印象深刻。
迅速道过歉后，方绪意反手把游去远一起拖进屋里。
“你到底想干嘛？！”他把人压在防盗门上，低低的咆哮着。
游去远曲着腿，微微蹲了下去，刚好到方绪意眉头的位置。
他歪头仰视方绪意，收起了刚刚的嬉皮笑脸，很温柔很专注的看着像只发怒狮子的方绪意，一字一句的说：“我说了，我再追你一次呀，方绪意。”
“我不需要！”方绪意被气得胸闷，这人怎么就能这么没脸没皮的？！
“可是我需要。”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方绪意的心跳明显漏了一拍。
游去远直视方绪意的眼睛，方绪意突然生出一种想要立马逃离这里的冲动。
但他没动，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游去远站直了。
他听见游去远严肃而认真的对他说：“我没开玩笑，方绪意，我再追你一次，你要不要再试着，喜欢我一下？”
“就一下，你要是实在不想喜欢我了，我就立马滚蛋，滚的要多远有多远，好不好？”
方绪意低着头抿住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个问题，要让他怎么答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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