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律已死,是非对错,陈古楠早已无心分辨,日日对着这些人的脸,他厌倦得说不出一句话。
转眼三天过去,陈古楠衣着依旧华丽繁复,可这一层层叠加的衣袍,却像沉重的枷锁,要把他压垮一般,这些日子,他一动不动地趴在榻上,像是一尊失了魂的雕像。
屏风后的小桌上放着精致的糕点和用上好茶叶泡的茶,即便他看也不看,也每天有人定时送进来。整间屋子的器物都在死气沉沉中无声控诉,他却毫不在意,只默默等待着某一刻能彻底闭上双眼,再不必醒来。
雕花榻垂下的床幔是上好的料子,床幔轻轻晃动间,楚袁笙走了进来。她一眼瞧见了床幔下那道沉寂的身影,讥笑道:“就算要死,也得先替他报了仇吧。”
听到久违的人声,陈古楠有了些反应。
楚袁笙向来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就那么拎着新做的糕饼和茶水坐到了他的床边。
“他那么年轻,却白白落了那个下场,就算不看年少情谊,也总该好好想想他一路为你寻药的辛苦,他死了,害他的人却还活的好好的,要是你也跟着他去,谁还会惦记着他。”
陈古楠冷笑一声,因久未进水,声音沙哑难听:“害他的人……不就是你们吗。”
“哎呀。”楚袁笙掩唇低笑,在他干裂的唇上滴了两滴茶水,才又开口,“杀他的人和害我们的人,难道不是一样的吗?若不是那劳什子的皇帝王爷,我夫郎也不会死,林停风他们也不会凑到一处,更不至于害你,也不至于让你那好师哥丢了命——这皇权本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诡辩。”
“那又如何?”
楚袁笙猛地俯下身,直直盯着陈古楠那双茫然的眼,笑得放肆:
“怎么?不想跟着我们杀人了?还是…改过自新了?古楠啊,你这良心发现的可真不是时候。 ”
陈古楠直直对上她的目光,眼中尽是无声的控诉。
楚袁笙的手轻拍他的脸,语气莫测:“那么长时间都堕落下去了,怎么偏偏他死了,你就改了?”
“好恨啊……那样正派的一个人,死了,都没有人为他手刃仇敌。”
闻言,陈古楠眼角滑落一滴泪。
楚袁笙新奇地望着,仿佛手下的木偶忽然有了生命,她欣赏片刻,才缓缓说道: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你要不从,我们将你制成个活傀儡一样能成事,我说的话,你还是好好想想,别死心眼了。”
“陈古楠,你手上沾的血那么多,总不想脏了你师哥的轮回路吧。”楚袁笙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掴在陈古楠脸上。他的痛苦与醒悟,竟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恨的人未死,爱的人不再。
陈古楠忍不住苦笑了声,不再说话。下一刻,门被推开,巨大的沙盘被端了进来,黑袍人依旧慈父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像是早已断定他会妥协一样,气定神闲地说道:
“若要复仇,我们便从外部逐步推进。”
“金狡城帮派众多,散乱不堪,自可离间。楚袁笙便去白泽都,用蓝毒傀儡感染水源,你林叔就去文马邦。你呢?要去青丘城还是天行观?”
陈古楠茫然一瞬,随即不屑地笑了:
“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同你们狼狈为奸?”
黑袍人笃定道:“就凭温律的死状。”
陈古楠蓦地一顿。
是啊,他的死状,都灰白的什么都瞧不出了,皮下蠕动的,骨血里流淌的,究竟都变作了什么?
温律,你恨我吧,恨我狠毒,恨我死性不改,恨我不肯听你的话,恨我一步踏错,步步皆错。
一行泪无声滑落,陈古楠终于认命地闭上眼。
“悉听尊便。”
此生不再相见吧。
黑袍从容地将一枚黑棋落到天行观的沙盘上,道:“好啊,那你就去天行观,我亲自去青丘谷。至于当康镇么,就交由左右护法。”
月牙高悬,散着难以驱逐的寒光,陈古楠就着茶水咽了最后一口茶点。他接着赶路,两腿不要命似的狂奔,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着他。
快些,再快些,似乎这样悲伤就不会追上他。
可某一瞬,眼泪还是赶上来了,陈古楠终于承受不住,朝天大喊了一声,其声惨烈,引得树上的乌鸦也惊的大叫。
师哥,我好想你,你会想见我吗。
他这厢悲情,黑袍人却是意气风发,就连佝偻的背都挺直了,那样大的年岁,竟也能有如此鲜活的模样。
先是金狡城,暗流涌动,几十个门派的虎狼环视,自大力宗掌门出事后,各方无不垂涎这块肥肉。各个长老各怀心思,明争暗斗,不过到底是百年宗派,眼见就是生死之际,竟还杀出个天资卓绝的弟子。
朝廷与江湖之间本就藕断丝连,再加上当今圣上的态度,前段时间的论剑大会上,大力宗杀出了个李丞煦,他一路拔得头筹,既是天家的擂台,原本还暗流涌动的宗门便都齐齐闭了嘴,眼瞅着这位新掌门就要上位,有些不甘心的,自然都想来给使个绊子。
可惜,都来晚了。
黑袍人伸出手,轻轻拭去剑上的血痕。
确实是个苗子,出剑快而有力,修习多家功夫,可惜……
是个蠢的。
大宗门的弟子大多如此,一代天骄,被捧上天去,夸得天花乱坠,便自以为世上什么都是好的,哪知他们这些阴毒小人在何处用毒。
“可怜。”黑袍人摇摇头,眼见有人正要经过,便转身隐去。
“师哥,前面那人好像穿着我们宗门的衣服!”
“什么?”
远远两道声音传来,几个面容稚嫩的少年飞快跑过,没多久,不久,惊骇的喊声划破了山间——
“是新宗主!”
一夜之间,金狡城全乱了套,先是钩奇帮,被大力宗围堵,叫嚷着要个说法,李丞煦的尸身摆在眼前,胸口致命一击,身上数道伤痕,将衣物和身体都划的血肉模糊,分明是钩奇帮的灵蛇剑法。
“凭什么说是我们,怎么你们大力宗一代天骄,还会被我们这些小喽啰杀了去?”
“强词夺理!”
双方吵的不可开交,朝廷态度依旧不明,才不做这上赶着的买卖,眼见着双方就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朝廷也上下紧了口风,大力宗和钩奇帮都是大帮派,无论谁倒,指缝里漏出来的都够他们吃的满嘴流油。
可偏偏,争吵最激烈时,民间却传起歌谣。
“白貔白貔,名字白,心眼黑。”
白貔帮与朝廷勾结多年,忠心耿耿,先前众人都等着吃大力宗的肉时,唯有这只狗安分守己,不吵不叫,原来,是暗地里害人,不敢声张。
老谋深算的老宗主,再加上态度暧昧的朝廷,还真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那具在冬日里搁的格外久的尸身结了冰霜,又被移到了白貔帮门前,老宗主自知自己受了无妄之灾,却又有口难辩,只得自己亲手拄着拐杖,挺直背,站到门前。
“诸位来此,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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