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姑娘她…”温律垂下眸,低声笑笑,喉头处一片干涩,不管怎么都说不出话了,半晌后,才来了一句:“过得好就行。”
还没过去多久,一晃便听到了故人现状,竟生出几分隔世之感来。
宋悦音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叹了口气:“就是挂念你们,总和我提起古楠,说他是个顽皮的孩子……”
.....
言外之意明了,温律不由的苦笑一声,也是,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事到如今,他反而不那么急了,一路上颠沛流离,到头来还身无分文,连件遮丑的衣物都叫人拿了去,想必家中的父母还正唠叨着自己,说这孩子怎生还不回家,宋悦音这根救命稻草在这一刻好像散着光似的,露着点令人心安的故人影子。
“周姑娘当初不告而别,小师妹很是牵挂来着。”温律扯出一丝笑。
“那丫头啊…”
宋悦音长叹了口气,正要继续说话,门外却有一个身影娉娉袅袅走来,惊喜地叫了一声。
“温公子!”
温律怔愣一瞬,正要回头,那人却已到身前,一张素雅的脸上满是笑意,不是周姑娘又是谁,她显然听见了刚刚那话,也不由红了脸,支支吾吾开了口。
“当初我已到了年岁,又出了王志那档子事,自然免不得多些闲话,说我是什么……不干净的姑娘,迫着我早早嫁人,可我不知那人年岁脾性,连他送来聘礼几何都不清楚,若不是宋姑娘助我,怕是早被卖了出去,哪还能住进这方世外桃源,只是当初走得匆忙,实在是对不住…”
温律乍一听,只对这话感到不置可信,他的眼神飘向了宋悦音,难掩震惊。
“我一直以为宋姑娘只是个普通女子。”
温律想到自己刚听得这消息时的吃惊,不由得自嘲笑笑。抬头望去,她却掩唇轻笑,眼底是一片苦涩意味。
当年,贾米染研制出一套蛊虫制符的法子后,便迅速名动了江湖,多少人抢着想要这法子,原是为了守护家人和朋友才好不容易钻研出的秘法,瞬间便成了道催命符 ,她也正因此被逐出家族。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样的一位衣着不似常人的女子是个麻烦,偏生她那父亲是个天上地下少有的好心人,只路过匆匆几眼,便心中一软,将人接进了家门。
两个同样纯善的人日日相对,终是生出几分情意来,院里几支叫不出名字的小花,远处潺潺流水,脚边一只肥猫呼噜噜地叫着,她那老实的父亲就那样红了脸,取出那只在首饰铺里精挑细选了许久的簪子,红着脸说不出一句话。
月明星稀,母亲那样的美人就站在月下,笑得温润。
灯火阑珊处,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二人在王城相爱,又生下了她。
听母亲说,她生产那日父亲哭的不能自已,不顾稳婆说的什么“不吉利”的劝阻,硬生生推开门,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握着母亲的手,眼眶肿的活像个桃子,满脸心疼。
“启良,你说咱们女儿叫什么名字好啊?”
“悦音,就叫宋悦音。”
然后,就在这只大肥猫的呼噜声中,她一天天长大,看着母亲精疲力竭地应对着那些接踵而至的黑衣人。
终于有一天,母亲望着她,笑了笑。一一不像父亲宽大的手那样暖,母亲的手落在头上,只感觉痒痒的,让人舒服的只想睡觉。
“悦音,想不想学会武功保护阿爸阿妈呀?”
那个时候的她还小,想起江湖上的那些大侠,瞬间便亮了眼睛,于是便欢快地欢呼起来。
“好呀好呀!”
这岁月已经太久,一时之间,她竟也想不起那年的自己究竟是八岁还是九岁了,只记得母亲的手那样暖,院里的大肥猫已经很老了,呼噜声越发大了。
蛊毒其实并不好玩,她一开始也被吓得哇哇大叫,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和母亲生产那日,鬼哭狼嚎的父亲有的一拼,不知过了多久,她已能对着那些毒虫面不改色,然后布下一道道的命令,母亲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蹲下身来,对着她缓缓地开了口。
“悦音,你记住,这法子,只为自保!不可报仇!不可声张!不可让外人知晓!懂了吗?”
母亲的声音少见的严肃,直把自己吓得后退一步,狠狠点了点头。
那时。来这里的黑衣人已经很多了,父亲只是个普通人,好多次吐着血从门外回来,却又执拗的不肯说话,只怕母亲忧心。
但是父亲很粗心,每每第二日,母亲都会对着他收拾不及的药贴垂泪。
终于有一天,母亲收拾出了数十年前的那身衣裳。
真美啊,层层叠叠,不知是什么丝绸,在日光下美的缥缈,长摆尾底的透明和丝绸交错,交相辉映,若隐若现,透出彩色的色泽,岁月悠悠的走,她的母亲仍旧美丽。
然后,江湖上就炸了锅,大家都传,若是谁胜了贾米染,那那套被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蛊术就是他们的了。
再后来,母亲一日日消瘦下去,眼底的光却越来越亮,她总说。
“等娘甩掉这个烫手山芋,咱们一家三口就能好好的活。”
可是娘还是死了。
她亲眼瞧见,那人打赢了阿娘,又在她交出蛊术时哈哈大笑,一把拽起了她的头发,面色狰狞,比院子里新练的蛊虫更丑陋几分。
阿娘那么美的一个人,此时虽然狼狈眼神却依然坚毅。
“若你死了,我只能得此功法,可若你活着,我便能有无穷无尽的邪术可修。”
可蛊毒用得好,是会救人的。
她被父亲捂着嘴,狠狠摇着头,看母亲轻笑着啐他一口,恶狠狠地骂着“贪心不足的东西。”,然后用一柄长剑直直贯穿了胸口。
好多的血啊,顺着剑尖淅淅沥沥地落到地上,肥猫也老的走不动了,它已经十四岁了,换算成人类,已经是很老很老的老者了,它喵喵叫着,亲昵地依偎在母亲身边,在那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里睡着了。
这次,它没有再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了。
再后来,她被父亲带到了江南。
父亲像是一个世间上最平凡最普通的男人,渐渐的老了,发福了,她总能瞧见父亲半夜起来在纸上写着什么,然后第二日就笑呵呵地拿起了鱼竿。
她悄悄去看了,是一封封永远不会被打开的家书,每一封都写着“久违芝宇,时窃遐思。”
原来,他每次想母亲了,都会去钓鱼。
他说水里有道影子,一直看着他笑。
后来,父亲不再写家书,只是寻了个打渔的活计,每日都沉默地望着江面,有时候,会忽得露出一个很小很小的笑。
那时候她已经习惯了江南的生活,每次给父亲送饭的时候,父亲都会望着她,一点一点地对她讲着已经讲了无数遍的老掉牙的陈年旧事,或是对自己的嘱咐,絮絮叨叨,像那只永远在发出巨大呼噜声的老猫。
再后来,父亲死了,一切都天崩地裂。
宋悦音的声音很平静,一边翻书一边说着,像是在讲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可是温律却瞧见了,在提起母亲那只暖暖的手时,提起父亲的絮叨时,提起那只胖乎乎的老猫时,她唇角微微勾起的笑意。
“啊,找到了!”
正说着,宋悦音忽得惊呼一声,满脸严肃地开了口。
“好稀有的邪蛊。”宋悦音手里那本书老的几乎掉了皮:“书上记载,此蛊有**幻觉、操纵的作用…这事只怕是当真另有隐情。”
温律的一颗心几乎落到了谷底,忙站了起来,几乎是不顾礼法地拽住了她的袖子。
“万望宋姑娘搭救!”
“也请温公子为我做件事情。”
她大大方方一笑,周姑娘怔愣在原地,并不知他们所论何事,只见她从腰间锦囊取出数张纸符塞给温律。
“他的蛊毒无解,却有法子压制,只是材料实在难寻,我母亲一辈子都盼着一家人归隐山林,也不愿我去报仇,可我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只需温公子将这些符纸按我说的贴在各处便可。”
温律望着手里几十张不同的纸符,神色茫然一瞬,随即又立马站起,两手握拳,盈盈拜了下去。
“温律,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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