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悦音的神色凝重起来:“那还请温公子借一步说话。”
“好。”温律抬脚走了几步,在听到脚步声后,他回了回头,结果便看到了安裳鲤。
安裳鲤满脸正气,宋悦音抬头望他,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倒是让她忍不住先笑出了声。
“天行观给你派了个相当不懂变通的小尾巴啊。”
“倒也谈不上。”
温律扶额笑了笑,不把这调侃放在心上,倒是安裳鲤先一步开了口。
“若不是宋姑娘说的冗杂,我还能替温公子分担一些。”他的眼睛凉凉的,不沾算计。
“也是。”宋悦音无奈笑笑,伸出只手,缓步行进几下后,又很快停下,紧接着再次开了口,“那就跟我来吧。”
前后走了约有两刻钟,眼前忽得出现了一座小屋,向山脚遥遥一望,隐约能瞧见周姑娘居住的小屋,此时正冒出一缕细细的炊烟来。
“安公子,我就这么点儿安乐窝了,别记了。”
“!是在下冒昧了。”
安裳鲤面色严肃,一点抱歉一闪而过去,又很快作了个揖,不再言语。
“还望安公子帮忙记着些。”宋悦音显然知道他,下一秒便滔滔不绝说了起来,“这几张符,分别是噬蛊符、剥魂噬肉符、腐脚蛊符、呆蛊符、穷困蛊符、瞎眼蛊符 、痣蛊符。”
“如你所想,噬骨符会引发人的刺骨之痛,疼痛却不致死,磨人心智;呆蛊符虫入骨髓,可致人呆傻;剥魂噬肉符则可让中符者在使用毒术或内力时,恍若□□与灵魂层层剥离,灼烧难忍,其余的,想必公子也能看得出来。”
宋悦音说着,又回头望望安裳鲤,笑得温婉。
“记住了么?”
“记住了。”安裳鲤拍拍胸脯,十分自信。
“这些消息值钱,记得分我一半。”
她不慎在意地笑笑,转头面向温律,又一次开了口。
“这些宗门分别是大力宗、轻云阁、天心门、药王谷,以及烟水山庄。”
“几大宗门分别对应力派、速派、内力派、奇门派、剑派,不过好消息是一一欲速则不达,速度快的,往往力道不强;力气大的,却又反应不足;擅使剑的,又过度依赖技巧,只盼能速速结束战斗,反倒打不了持久战;依赖内力和药王谷的,同样是难以拖延,最好是能速速结束战斗。”
“温公子先要去大力宗找冯天岳,之后再去找凌天鹤、孟虚尘、宋婠皖、白箐珩这几个人。”
宋悦音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安裳鲤听得认真,又顺手为她倒了杯水,眼见她温婉地笑笑,一口饮尽,又絮絮叨叨着说了些他们各自的特点,这才长长呼了口气。
“温公子切记,莫要和他们正面对抗,速战速决,找寻他们出拳的破绽。”
温律听得震惊,连忙点头,心底却暗暗心惊。
这是如此的深仇大恨,竟让她这样细致地记了那么些年。
可惜宋悦音不清楚他的想法,只是自顾自说着,又拿出地图来,细致地标好入口和路线,语气中不乏厌恶。
“当年我母亲进行蛊虫制符的研究时,冯天岳暗中窥探,自认为若能够掌握我母亲的蛊符之术,便能让大力宗的力量恐怖,不仅可以横扫武林,还能借蛊术控他人,最终称霸武林。
可谁料想呢,人的贪欲无穷无尽,若只为这蛊术而来,大大方方打一场便是,可他偏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光要这秘术还不够,又联合了其他势力,硬生生将人活捉,闹哄哄地大笑起来,说是要她再去研制其它伤天害理的秘术。
那时,宋悦音被紧紧捂着嘴,涕泗横流地瞧着他哈哈大笑,几根粗粗的手指挑起母亲下巴,笑得淫邪。
“果真是个美人,你若乖乖替我大力宗效命,我便也不难为你,听说你还有个丈夫和崽子?当了我的夫人,我便再赐你个孩子,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呀,夫君自然赐你个人高马大的好儿子。”
母亲神色屈辱,骂道:“…畜牲。”
宋悦音说着,喉头一紧,那日血色的画面历历在目,几乎快要让她说不出话来。又是一口热茶下肚,这才慢慢缓过劲来:
母亲自知江湖上早失了道义,个个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这秘术是万万交不出去了,最后朝家的方向再望一眼,便也慷慨赴死。
可冯天岳却不满起来,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自然发了疯,还不等他们逃跑,一道追杀令下来,他们便再无容身之所,一路逃向江南,沿路不知听了多少什么所谓“秘术”的后续。
冯天岳为了这秘术发了疯,也就连带着连累了更多人,许多个夜里,宋悦音的梦里都是一片血色,不光有母亲和那只呼噜呼噜的老猫,还有许许多多陌生的面孔,不断地流着泪,向自己诉说冤屈。
“我好怨呐。”
“我好痛呐。”
“我们为什么死了?你又为什么活着?”
一个一个的血色梦境几乎伴随了宋悦音的整个逃亡史。
好不容易逃到了江南,她才睡了自逃亡以来的第一个整觉,却又在第二日瞧见了父亲抽屉里的那封“久违芝宇”。
母亲,老猫,矮矮的茅草屋,都在那场并不公平的比武中烟消云散了。
偷生的何止自己?
那些人不一样该死吗。
好想报仇,想告诉母亲,这不是你的错,想告诉父亲,母亲大抵可以瞑目了,想告诉那许多无辜的人,我对不住你们。
可夜深人静时,母亲那句痛苦的“不可报仇”又时时刻刻萦绕耳畔,要保护秘术的责任又重重压在肩头,像是永远放不下来的一根压满了重物的细细的扁担,将双肩压出一道一道的,再难磨灭的细痕。
“晚生记住了。”
温律深深弯下腰去,对着这个年轻的女孩用了敬称。
“需要地图么?”
“不必。”这次开口的,是安裳鲤,“我都记住了。”
“那就好。”
宋悦音眉眼弯弯,两手交叠放在身侧,盈盈一拜,恍惚间,又成了那个柔婉的江南女子。
“那我,就等着二位公子的好消息了。”
温律和安裳鲤深深拜了下去,一袭深色的劲装穿戴在身上,早辨不清他们是哪门哪派。
一路风风雨雨走过,好的客栈也住过,冰寒的桥洞也住过,温律偶尔会买来几个显得有些奢侈的肉包子或馅饼来赔罪。
“实在不好意思了,要安兄一路陪我受这些苦。”
“温兄何必一路走过,凌云寺的轻功不是极有名么?”
......
“可这是我个人恩怨,又何苦扯到凌云寺的头上。”
每当说这话时,温律总会扯扯头上的斗笠,再把自己藏得深些,笑得苦涩。
“劳烦安兄了。”
“不必客气,向南五十里。”
安裳鲤微微一笑,照例一丝不苟。
“不过温兄。”
他眼角流露出一丝并不算真切的笑意,却是十足的诚恳。
“我的命在天行观,能卖出黄金千两的价。”
“裳鲤你这是何意。”
“一路走来,我自然不该对温兄有所隐瞒,接下来的路,可能要温兄自己走了。”
安裳鲤瞧着近在咫尺的建筑,从兜里掏出了几颗品相上乘的丹药,随后便深深弯下腰去。
“温兄,珍重。”
前路,也罢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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