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裳鲤躬身一拜后,便转身离去。
温律的一颗心也缓缓放下,一路颠沛,有时,他会想起和父母好不容易的重聚,初入凌云寺的时候,他就盼这一天盼了许久。
又想起即将到来的春闱,想起温家的点点滴滴。
他一直以为自己一路禹禹独行,却不曾想,这位最是正派,本该作为探子的安公子,竟在这一刻露出点良善的心思,毫无防备的举起那些丹丸,像是闪着光的赤子之心。
“多谢安兄。”他默默念了一句。
这样看来,那片深林,竟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大力宗依山而建,若论地势,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易守难攻。
且隐匿深林,依山傍水,墙壁城门皆由巨石所雕,高大宽厚,实在是修建的遮天蔽日、气势磅礴,宗门前一道长长的石阶,直达山门,每阶都由一块完整的巨石雕刻而成,一路上到山门,两侧又是巨大的石狮,显然用了些心思,雕的大气,却不失精巧,直叫人看的两腿哆嗦,直到进了山门,四周皆是石柱林立,看不出什么花纹,离得近了,才瞧出来,分明是刻着历代宗主的生平。
“这大力宗,真是气派。”
温律暗暗嘀咕了句,又忽得有些想笑,若自己还是凌云寺的弟子,定是要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既能瞧见这位传说中的冯天岳笑出满脸的老褶,不疾不徐地应上一声,又能顺道吃顿斋饭,和弟子们切磋切磋,也算是各大门派之间的交流了。
可惜,藏了一路的轻功这时候却被逼得排上了用场,温律一路提心吊胆的进来,恍惚间,早迷失了方向。
“师哥,请赐教!”
蓦地一声大喊,温律眼睛一亮,脚尖用力一点,还不等枝的头那只鸟儿扬翅,身影便消失不见。
发出声音的,恰是大力宗的训练场,这里都是大片大片的空地,温律险些要没地方躲藏,偶有几个敏锐的小辈侧头看他,也幸好大力宗爱整些依山傍水的感觉,四周尽是些四季常青的树,山中的鸟雀也叽叽喳喳地叫着,每每这时,温律的一口气都提到了嗓子眼,也索性只是一眼,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躲藏了下去。
训练场地面用巨大的青石铺成,表面布满了深深的刀痕与脚印,并非一日之功,温律无心看他们训练,忙在人群中搜寻冯天岳的身影,连着数个来回,才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他。
借陈古楠的口吻来说,这老小子真是鸡贼。
冯天岳的身量不高,他穿着一袭简单的棕色外袍,并不站在前列,他藏在一排高高大大的弟子里,一眼还真瞧不见他,
倒是那张脸,不像畏缩或是正气,倒完完全全像是个普通的老人,仿佛下一秒便要伸伸懒腰,笑着为自己的孙儿买支拨浪鼓。
“蠢货。”
话虽如此,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并不和蔼,几步上前,手腕一抬,便像是千钧力道打出,一下泄了那弟子的力。
“我早说过,借力打力,过于刚强则折,一个个的,全是莽夫。”
他的心情极差,动了肝火,也不再看下去,一甩袖,便朝着西北方走去,也不知真是不修轻功,还是大力宗宣扬苦修,这偌大的训练场,在他硬生生走了几刻钟后,也不带一丝偷奸耍滑。
“都下去吧,我要焚香。”
大殿是用山体中开凿出的巨大石块构建而成。墙壁厚实,大气简洁,主殿正中央则是一座巨大的石台,石台上立着大力宗历代宗主的雕像,各个手上持一把重器,实在是一副骁勇善战的好模样,石台后方则是一块通体由玄武石打造的宝座。
还不等温律多想,冯天岳便走上前去,将外袍和鞋子脱下摆放整齐,端端正正跪坐下去,殿门未关,外面却一丝寒风都吹不进来。
殿内烛火通明,冯天岳入定了似的,双眼紧闭,再不说一句话,不消片刻,便有个眉眼温婉的小童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取走了衣物,接着又转身进了另一座偏殿,紧紧关上了门。
外面风声渐起,温律的双手双脚都被冻得有些痛了,却仍不敢发出声音,就算是鼻尖痒意袭来,也只能憋起气,硬生生忍下,连呼吸都要小心,更遑论是个要命的喷嚏。
又过了不知多久,夜色深沉,山间的冬总归更难熬些,那姿容清雅的小童便又步履蹒跚地跑来,许是怕他冷了,之后又轻轻关上了大殿殿门。
冯天岳已是完全入境,对这点细微的响动没有半点反应。
万籁俱静,温律在这棵树上呆了整整一天,等到大力宗接连几个殿门合上,瞧不见一点灯光后,又过了足有一个时辰,温律才敢轻轻哈口气,蹑手蹑脚摸进了偏殿。
可也是进去了才瞧见,这小童分明是个还未长开的女娃娃,眉心一点红痣,睫毛长长,一张小脸圆嘟嘟的,白皙漂亮,应当未受什么轻视,想来该是冯天岳那几个妾室所出。
她蜷成了小小的一团,紧缩着倒在床上,屋子很小,只有一方炭盆里燃着点算不得好的碳,许是嫌烟大,窗户还被开了一角,正呼呼吹着寒风,再一瞧,冯天岳的衣物和鞋子被叠的整齐,擦得干净,牢牢抱在小姑娘怀里,染上点女孩子独有的体香。
“怪不得说什么焚香却不点行动,原来,竟是女子香。”
温律的拳头瞬间捏紧,却又怕扰了这孩子清梦,犹豫良久,还是在她鼻尖捏碎了个物件,接着又飞速将一张纸符塞进了她的怀里,不消片刻,纸符便无风自燃,却并未灼烧到她哪怕一丝一角。
温律回头瞧了一眼女孩脸上的恬静笑颜,暗道了一声“得罪”,接着便又慌忙回到了树上。
第二日,那老匹夫醒的倒早,温律困极了,险些错过,今日又换了个姑娘,瞧着年纪更大些,恭恭敬敬的伺候了他穿好了衣裳,接着又转身奉上了一杯热茶,看起来低眉顺眼,乖顺地不像话。
“还是你最得爹的意啊。”
冯天岳哈哈笑着,向前迈出一步,脚心却隐隐作痛,直让他眉心一凛。
这就对了,擅力的老匹夫,若是失了双脚,没了移动的本事,那该是多棒的一出好戏。
“莫非是昨日训练太累了?”
冯天岳倒并不怀疑自己的女儿,只以为是自己累了,忙摇摇头,又走出几步。
可脚下的痛意竟愈发的厉害,好像钻了心似的,数个时辰过去,竟连小腿都开始微微发疼了。
可这时他早走进了训练场,避无可避,一柄刀尖仿佛就在足底,就算他能忍,也实在受不住了。
今日的训练还未开始,这位最是严苛的宗主便要离开,一众弟子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自己哪里又惹怒到了宗主,便眼巴巴盯着,几个好事的眼珠子一转,赶忙上前,几句违心话正要脱口而出,却见自家宗主满头大汗,抬眼之间,竟是一下摔倒在地上。
那几个人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滚开!”
一瞬间,举座哗然,冯天岳的年事已高,行走江湖最在意个脸面,于是他便瞬间暴喝出声,挣扎着想要站起,却接连摔了数十下,旁边几人不敢上前,只能瞧见他强行催动内力,跌跌撞撞,也算是回了内殿。
“娘的,什么东西?!”
冯天岳只觉得双腿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痛得钻心,来不及关闭殿门,便慌忙脱下了鞋袜,却看到了脚上一片腐烂的血肉。
那片血肉流着脓血,青黑一片,愈用内力压制,他便痛得愈发刻骨。
“邪术…是邪术!”短短两刻钟,冯天岳脚上的那块腐烂几乎便蔓延到了小腿,他直到这时才瑟瑟发起抖来:“是那小娘们的招式!”他的眼眸一瞬间猩红。
“宗主说话何必如此难听。”
怔愣间,眼前人影闪过,冯天岳惊慌的回头去看,却只见那人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形如鬼魅。
“你是谁?”冯天岳痛得咬紧了牙关,几滴眼泪争先恐后地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一滴滴砸在了地上,压弯了他的脊梁,接着,他又好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只得强忍着痛颤抖着苦苦哀求:“解药…不管你是谁…!解药…求你……”
“我没有那东西。”
温律只是笑笑,那少女奉过的清茶还在手边,又被他借花献佛,两根葱白修长的手指捻着杯口,再次递到他面前。
“我只是……”
“你曾杀过的,曾迫害过的,曾欺压过的。”
“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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