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正燃烧着的木柴让屋内的温度升了上来,几人也都沉静下来,开始清点起手头的物资,所幸还有几张兔皮,能绑在腿上御寒,酒倒是不多,只能省着些了。
窗外寒风朔朔,屋内倒是难得温情,几人守着火炉,小声聊着天,昏昏欲睡。
忽得,雪地上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屋门也被随之推开,进来的少女鼻尖通红,一双丹凤眼很是漂亮,她浑身上下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在雪白的山上格外显眼。
“来者何人?”
众人警觉起来,看向门口。
若非是为了龙涎雪草,外乡人是鲜少上山的,更何况是个年岁算不得大的姑娘。
“含烟。”
那女子却不怎么在意似的,快速扫视几眼,抖了一下身上的积雪,便赶紧关上了门,几步走到火炉旁,大大咧咧坐下,伸出了冻得发青的双手烤火。
几人略微放松,面上也十分震惊,含烟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本来是并不出名的小宗门,偏偏出了她一个名声在外的天才。
不困于现状,坐着船远渡重洋在各地辗转习武,又在危急关头赶来,在众人满怀希冀的目光中把仇家杀得片甲不留,随后,又在众人崇拜、敬重的眼神中傲然离去。
“照顾好我养的花。”她留下了刻骨的事迹和让人难忘的回眸。
于是,一大片或是粉白或是嫩黄的小花在花圃中迎风摇摆,再没什么挡住她离去的步伐。
那个潇洒的背影最后又被写成了故事,在大街小巷里传颂,一本《护花剑》在茶楼被讲了无数次,既叫好又叫座,集英集的女侠榜也慷慨地添上了她的姓名,众多人腰间也挂着一块印着她小像的小金牌,在当年,也算一处胜景。
“原来是含烟女侠!”
几人干笑几声,又小心试探一句。
“敢问女侠来此是为了…?”
“龙涎雪草。”
含烟倒是大方,并不遮掩,说完后,又回头看向这一行人,他们的神色算不得好,她便心知肚明的笑了笑,随后从腰间取出一壶酒来,抛给了一旁正温着酒的安裳鲤。
“公平竞争不是吗,我无意与你们抢夺,我只要一株。”
当年她独自一人前往海外,周遭的一切全然陌生,衣饰不同,语言不通,难以下咽的食物,形形色色的人充斥在她幼小的生命中。
唯有那个总是慈祥微笑的男人,一遍遍纠正着她的动作,夸赞她的进步,又在她夜班偷偷落泪时,敲开她的门,小声问她。
“要不要来和师傅师娘一起睡?”
含烟痛饮一口酒,缓慢的解释道:“我如今虽回了锦朝,可难免放心不下师傅和师娘,师傅他待我如师如父,如今他岁数大了,被病痛折磨,我无法袖手旁观。”
被冻僵的手脚舒展了些许,含烟也放松下来,舒服地眯了眯眼。
“看样子,你们也是要找龙涎雪草吧,那我们不如同行,我这儿有酒、有药油、还有些细小的箭矢,能猎些雪狐雪兔烤来吃。”
眼见对方递来投名状,林婠惋她们也不再扭捏。
“我们有地图。”
“我们能辨别龙涎雪草。”
温律紧接着接了一句,倒也要感谢天行观的情报官,不光找来了龙涎雪草的药性,甚至连画像都找来了几份,想不认得都难。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含烟实在累了,连衣裳都不曾动过,就那样依偎在火炉旁,轻轻合眼,剩余几人倒无所谓,几个年纪小些的孩子上了床,剩下几人也席地而坐,守着微弱的火炉闭上了眼。
一夜过去,几人睁开双眼,都重新穿戴好了器具,正要出门,含烟便看着几个孩子,不赞同的问道:
“…你们确定,要八个人一起去?”
......
人太多确实不太合适。
温律和林婠惋对视一眼,很快就做好了决定。
四个年龄小些的孩子留在木屋接应,他、林婠惋、安裳鲤、含烟,则沿着白凰山一路向上。
果不其然,越向上走,风雪越大,硕大的雪砾划过人脸,粗粝的疼痛感陡然升起,又是一阵大风,安裳鲤下意识地捂脸,足有半刻,大风戛然而止,他眨眨眼,眼睫上细碎的雪花和冰粒,眼前,竟无一个人影。
“温律?”
安裳鲤颤着嗓音低喊一声,见四周无人应答,又怕动静太大,引发雪崩,只好一咬牙,一口气灌了几大口酒。
一个人在雪山游荡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他看着白茫茫一片的雪,亦步亦趋的走回了木屋。
待推开门时,他便看到,郗望惜正拿着一本小记读的津津有味,郗念昔则带着石昇清,在门口几乎快玩疯了,大大小小的雪球被他们丢来丢去,不过动静并不算大,石覃旸则抱紧着双臂,站在门口,神情紧张地放着哨,因着不忍动用太多炭火,屋里的火炉也不算旺,却也足够驱寒。
安裳鲤长舒了一口气,坐到炭火边,狠狠打了个喷嚏,也不隐瞒,只一句“我跟丢了…”大家也不追问,面上的神色却凝重了些许,也没了玩的心思。
温律那边确实也算不得乐观,几人在漫天飞雪中走散,温律摸了摸腿上裹紧了的两层兔毛,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忽得,眼前一道人影袭来,他狼狈一躲,直接摔倒在一旁,攥了满手的雪。
入眼的,是一个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姑娘,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两颊通红,是难以逆转的冻伤,腰间一柄宝剑,在雪地里很是惹眼,她正四肢着地,发出奇怪的呜咽声。
雪狐!
温律猛地反应过来,只有雪狐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姑娘,醒醒!”
温律不疑有她,只以为是什么蛊术,几步上前,对准她的指尖一刺,鲜红的血迹便蔓延开来,那姑娘吃痛,眼神也清明了几分,忙站起身来,很是不好意思地开口。
“多谢这位公子相救,每年在雪山迷失的人不少,你我相识也算缘分,若不嫌弃,就来烤烤火,暖暖身子吧。”
“好。”
温律紧盯着那把剑,心下也多了几分了然。
当康镇的居民大多以绣活谋生,对这些刀剑并不熟悉,这人手里却是用的上好的玄铁,剑柄一颗青翠的宝石镶嵌其间,想来,应是这白凰山的守山人。
一路风雪,她却感觉不到冷似的,只管埋头向前,温律差点就要追赶不上,待到了屋前,浑身上下已冻得失了知觉。
门被推开时,温律便控制不住,猛地睁大了眼睛。
高大的书柜不断延伸,一路到顶,几乎占了整面墙,或新或旧的书散落其间,竟无一丝缝隙。
“进来吧。”她自来熟地说着,为自己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又随手从书墙上抽出一本,浑不在意地解释,“我这一生,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守山人知道的太多,更是不合规矩,这些都是我从山下搜罗来的话本子,偶尔便幻想身边有些人,或给自己安个别的身份,倒也能聊以慰藉。”
她说话间又自顾自倒了一杯递给温律:“每年的人气也不过是你们这些迷失在雪山里的人,我随缘走走,能救就救。”
原来如此。
温律接过茶抿了一口,随后,四肢也逐渐开始回暖,他温和地笑笑,心底却难以抑制地焦急起来,只怕龙涎雪草被先一步夺走,自己和陈古楠再无相见的可能。
忽的,眼前寒芒一闪,温律狼狈地向一旁躲避,却见那姑娘微微一笑,剑尖的寒意略过耳畔,不远处的墙壁上一片冰霜。
“相逢即是有缘,我在这守着山雪度日,我见你似有心事,倒不如学我一招生死寒霜,也算静心。”
孤独的守山人总是慷慨,温律皱眉,甚至没瞧见她怎么出招,只能拔出剑来,强行应敌。
“请前辈赐教。”
她微笑一下,单手握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真气微微放出,凝在剑身,分明是杀气森寒的一招,周身却凝滞下来,瞧不出半点杀意。
“那你可……瞧好了!”
约摸一个多时辰后,温律摸着颊上的两道血痕,微微抽了口凉气,躬身一拜
“谢前辈指教,既然路线我已知晓,那晚辈便先行一步。”
语毕,他便将地图打开,温律只匆匆瞧了一眼,便还了回去,之后就头也不回地一路向前。
待夕阳西下,温律腰间的酒壶空了一半,这才爬到了山顶,一眼就瞧见了卷曲着叶子的龙涎雪草。
“叶片微卷,上有白色短绒,有长须,叶尖一点红色……是!是雪草!”
温律眼睛一亮,正要采摘,脚步声却在身后响了起来,他也顾不得什么,慌忙便摘下了雪草,随后将它藏在胸前,这才回头。
“…含烟?”
果不其然,女孩脸上两坨红斑,指节发青,正紧紧握着腰间的宝剑。
“温公子,怎么上来的这么早。”
“哦,咱们几人不是走散了吗,先前我们找你时,林姑娘体力不支,又挂念弟弟妹妹,就先行下山了,我也不曾想,咱们竟在终点遇上了。”
温律笑了笑,心里却百转千回,先前一路走来,他自是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慌忙间编了个假话,语气倒也听起来不假,之后便要向前。
“既然在此处遇到了,那我们不如一起下山。”
“好。”
含烟恍然大悟似的笑笑,为他让出条路,温律喉间微动,向前几步,却在路过含烟时心尖一跳,猛然感受到了一阵杀气,一回头,果然是她。
她快速抽出了那柄寒光凛凛的宝剑,一剑劈下,面上一点愤怒的神色,在庄严的雪山上显得格外生动。
“你觉得……我会信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