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之留在那小破院的东西实在不多,除了藏在床缝里的银子,就只剩那床八成新的棉被还能用用。
沈忆梨的就更少了,一个澡盆、一块擦脸的绢帕、一个漱口杯加一只短柄牙刷,没了。
“锅碗瓢盆什么的就别带了,等住处安顿好,这些物件都能重新买。”
沈忆梨一向节俭惯了,在他看来那些东西都还挺好,没到必须要丢弃的地步。
简言之好笑,一路上都在可劲儿的劝说他,还以一斤麦芽糖和大澡盆、新绢帕为条件换他松口。
沈忆梨一听真能买到抱着啃的麦芽糖,这才忍痛答应了只拿换洗衣物,别的一概不拿,等着简言之给他换新的。
方无寻借了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跟他们一起回村,据说这是整个方府最能打的两个人,从不轻易在外抛头露面。
连自己身边一等一的护卫都借出去了,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简家小院。
梁春凤自从挨了那顿藤条后人就不大中用了,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再不复往日的奸猾泼辣。
她好些的时候还能认得一点人,不吵不闹,就搬个矮凳子坐在门廊下摇。时不时嘴里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嘟囔个什么劲儿。
要赶上发了疯病,那方圆五米内根本就站不了人。骂咧撒泼,摔桌子砸板凳,要不就是抱着简思奇哀嚎痛哭。
她总记得是因为简言之他们娘俩才变成这样的,刻薄诅咒自然都以对方为核心,一日三遍巴望着简言之赶紧咽气。
简建成被家中妻儿连累,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庄子上的活儿也没法做。家里断了来源,日子是肉眼可见的拮据起来了。
简言之踏进院门时简建成刚把药罐放到炉子上。
他这个舅舅往日还算精神挺拔,可经此一事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憔悴萎靡不说,连头发看上去都有些花白了。
简建成抬头看见院门口站了几个人,他反应迟钝般望了简言之半晌,才涩声道:“是言之啊,你回来了.....”
“嗯,我和阿梨来收拾东西,往后就搬出去住了。”简言之打量了一阵简建成,发觉短短几日他瘦了很多,那宽厚的背也有些佝偻了下去。
在原身的记忆里幼时他这个舅舅对他还是不错的,那时简建成还会把他和简思奇一边一个扛在肩上转圈圈,听两个孩子边笑边叫。
可惜后来简建成禁不住梁春凤的枕头风,也逐渐对简言之手里的钱财起了心思。
简建成这人贪心有余,却不愿担责任。每每篡夺着梁春凤前去讨要,自己则躲在屋子里唱白脸,而那些被索取压榨去的钱财他同样一分没少花。
简言之无所谓简建成对原身是恨意居多还是愧疚居多,反正是以后都不会有交集的人。只要今日简建成不为妻儿发颠,上来找他的不痛快就行了。
跟随简言之来的两个汉子一个叫常青一个叫常明,这哥俩很有点给人当护卫的觉悟,从进院门起就分别死盯着简建成和梁春凤,时刻提防着他们对简言之不利。
简建成还好,打了个招呼后就继续低头干自己的事,期间压根没离开过他面前的炉子。
梁春凤那边是有心无力,她看到简言之进门,几次想扑上去抓花书呆子那张斯斯文文含笑的脸。可有常明挡在前面,纵是梁春凤费尽力气,也没能靠近简言之半步。
“简思奇在哪?”简言之从床缝里翻出银子装进毡袋,在等沈忆梨收拾衣物的空挡没事做,便好奇打听起了他那位表哥的下落。
常明闷声不吭转头出去了,隔一会儿回来,指了指主屋方向。
“阿梨,要过去看看吗?”简言之抱臂,隔窗望了一眼门廊处的梁春凤。
常明心领神会,径直走到廊下,像提鸡崽一样提起梁春凤的后衣襟,将她扔到一旁的草垛里。
“简言之!你别动我儿子!你还嫌把我们害的不够惨吗?啊?!你听到没有,离我的奇儿远一点!啊啊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
梁春凤眼见简言之抬脚准备进屋,当即嘶吼着就要冲过来阻拦他。
简言之连看都不看,掀起门帘让沈忆梨先进去。
简思奇对沈忆梨做出这种事,总得让人亲眼看看他的下场,心里才会觉得畅快。
屋里,简思奇有气无力的瘫在床上,他不是没听到动静,只是身上挨的藤条还没好。臀腿处伤得尤其严重,一动就钻心般的疼,根本就下不了床。
他身上那些抠抓出来的伤口已经长出新肉,红色的肉疤交杂着褐黄的旧痂,遍布整个脖颈和脸。好些地方还在大块往下掉死皮,让人看上去有点反胃。
简言之对此表示很满意,遂笑着看向沈忆梨。
小哥儿没见过这种场景,稍稍躲了点身子在他夫君身后,但脸上也是得偿所愿的表情。
“走吧,没什么看头了。我们还得回镇上去买麦芽糖呢,不然再晚些就买不到那么大块的了。”
“那他....”
“放心吧,死是死不了的。”简言之居高临下睨了眼简思奇:“不过恐怕你得顶着这张麻赖脸过一辈子了,横竖村里的姑娘和小哥儿都知晓了你的为人,没人肯嫁给你。表哥,你瞧多好,你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嘲笑你失禁到不举的事了。”
沈忆梨:“不举?什么是不举?”
简言之:“小哥儿的好奇心不要这么重。”
简思奇眼睛淬毒,他很想爬起来一拳打歪简言之的脸。可常青就站在旁边,那手臂上的大块肌肉,让他后槽牙咯咯打颤,连话都说不出来。
简言之也懒得再看他,任由沈忆梨牵上手,温声商量等下麦芽糖买哪种口味比较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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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院出来,过去的那些事对简言之来说就算是画上休止符了。从今伊始,他将和沈忆梨一起开始两个人的新生活。
简言之人在马车里坐着,脑子里却不住思忖之后的打算。他处在一个崇尚士农工商的时代,最有出路的无非是读书科举入朝为官。
眼下新朝更迭不过短短七年,正是朝中缺乏中流砥柱,急需大量招揽人才的时候。而为了鼓励年轻人多去参加科举选拔,各地州府还相继推出慧民政策。
凡是经过书院推选的参考人员应试,哪怕不中,也能领到三钱银子的补助。若要是中了,童生得以鸡鸭各五只、秀才得以良田一亩,利钱十二两,外加一头牛。
如果考秀才这一轮表现优异,中了举人,等来年开春就能参加春闱,进一步参考贡试。
贡试这一项考生也分两种,一种是寒门白衣,就是出身清苦的学子,纯粹靠着自己的能力去参加考试。这种人往往没什么家族背景,即使成绩优秀也不一定能排到榜首。
另一种则是有点小钱或是家里有点关系的,找个做官的当引路人,拜了师给人做门生。这样哪怕考出来的成绩不怎么样,也还有希望受到提携,运气好的能给七品以下的小官补补位。
考到最后一项就是进士,第一甲进士及第,前三名被称为状元、榜眼、探花。
状元授翰林院编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这就算是正式进入朝堂,开启仕途之旅了。
简言之细细想来脑子有点疼,原身对那些四书五经,八股论文背是背的熟。可因为启蒙太晚,加上没有经过专门的夫子教学,所以大多一知半解。
说白了就只会死读书而已,并不能详解语句的意思加以灵活应用。
原身没学到这些,简言之自然也是脑子空空。倘若决定了要走科举这一条路的话,那一切都得自己再重新学一遍。
简言之觉得脑瓜子更疼了。
“夫君醒醒,我们到啦。”
简言之正假寐神游着,沈忆梨先从马车上探出了脸。等他落后几步跟着下车时,小哥儿早已蹿到了麦芽糖摊子前,认真挑选起了口味。
“这个、这个不要,其他的一样来半斤。”
卖糖的小贩少见这么大方的主顾,当即乐呵呵应声,拿起纸袋来包麦芽糖。
简言之莞尔,一边无奈摇头一边从毡袋里摸银子。那小贩刚准备伸手接钱,不想旁边陡然冒出来几个衙役,上来就恶狠狠的驱赶。
“都说了不要在这摆摊,听不懂吗?!你把摊子往路边一放,别人还怎么走啊?!去去去....再让我看见你把摊子摆到这里,当心我押你去衙门!”
为首的那个衙役说着手里的杀威棒就落了下来,一棒子把小贩的整块麦芽糖给扬在地上砸得稀碎。
简言之皱皱眉,想同人理论理论,却被常青不动声色的拉住了。
小贩也是敢怒不敢言,衙门的人他得罪不起,只能一个劲的陪笑脸,手忙脚乱的收拾他的摊子给转移到别处去。
“这些人是县令大人的亲信,平常其实还好,只不过再有两三个月就要过年了,照惯例会有州府的大官前来巡视。所以县令大人严令禁止不许这些摊贩进城,以免拥堵了道路,影响美观。”
眼见那些衙役走的没影了,常青才开口向简言之解释。
“为民的怎能与当官的斗,道理都在他们那边,和衙门的人闹起来总是我们落不到好。”
“就算是为了不影响美观,也不必用这种方式赶人吧,大可以好好说说嘛。而且他也没摆在影响过路的地方,都是挣点小钱养家糊口的,何必刻意为难人呢?”
沈忆梨有点郁闷,那整块麦芽糖都在地上碎成沫了,糟蹋东西不算完,害得小贩没挣到钱还要倒贴进去原料费。
“唉....小哥儿好心,这话却别说了,叫那些官差听去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小贩叹了口气,看着他的麦芽糖也很是心疼。
本来卖糖的生意就不是很好做,春夏气温高,就指着入秋了能多摆会摊。好不容易盼得最近不下雨,每天能挣个几十文添补家用,这一棒子下去前一阵的辛苦全然白费了。
“我这糖没全包上,银子便不收了,敲下来的两块碎糖就当我送给哥儿吃的吧。”
小贩收拾好东西,扁担往肩上一挑就要走。
“等一等。”简言之喊住他,往挑担里放了一小块银锭子:“买了东西怎么能不给钱呢,没零的了,拿这个去。”
小贩回头看了眼挑担里足有五钱的银锭子,心头百感交集:“这......”
“我夫君给的,您就拿着吧。要是下次在城外碰到,再送我一点糖吃就好啦。”
沈忆梨抿唇笑的乖巧,说完往嘴里丢了块糖,扶着简言之一同去上马车。
在回方府的路上,简言之脑子里一直闪着小贩局促赔笑脸的样子。
他起先还冒出过‘不然去经商’的念头,可经此一事,他有点动摇了。
如今这样的世道,话语权都掌握在当官的人手里。往高尚一点想,他希望能多一点正直善良的好官,至少行事上别那么粗暴,无意中坏了许多无辜良民的营生。
若要往自私点想的话,他不希望将来赔笑脸讨好的人沦为自己。
既然有科举这一条路可以走。
那他不妨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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