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端午过后,天气就一直烈惑炎炎,碧空之上连乌云也很少出现,风里总是带着灼人的热气,外出劳作的农人,衣衫浸着汗,直到夜间亦没有干爽的时候。

花椒即将廪收完毕,各个村落焦土上都是光秃秃一片,又因着连日的烧椒刺,积草灰,四处黑烟弥漫,每个人的眉头都像是染了墨般,醒目的贴在脸上。

兰秧一早一晚,只需要割上两次马草,甫然轻松下来,她反倒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后院的边房旁,种着几株芭蕉,蕉下也有一小片杂草丛生的绿地。闲歇下来,几个丫鬟仆妇便会聚集在这里做点私人活计,绣花纳鞋,兼摆谈主人的隐事。

兰秧偶尔也会在那里坐坐,她别的不擅长,倒跟马房的小厮学会了搓草绳,用以捆扎马草。

“老太爷和小姐九月间就会回流江城吧?”

“不知道,总之年前就会回去。”

“那到时我们也跟着去吗?”

“你在做什么白日梦?”纳着鞋底的李嬷嬷把针尖往头上一扫,嗤笑道:“流江城的林府里还能缺人?把你们带回去闲吃白饭呢?”她是林家从流江城带来的老人,林宅中添买的丫鬟仆妇皆由她调治教管,所以脸上总是溢着几分自得。

兰秧默默的听着这话,心里倒有些怅然,原来九月她们便要走了么,那时自己就将再次回到姚家去吧。

如果人生有了另一种可能,谁还会甘心又沉溺到从前的痛苦里呢。

她停下搓绳的手,把掌心贴在冰凉的手臂上,缓解摩擦后的疼痛。

洗衣的小丫鬟锦儿家中贫苦,好不容易有了这门差事,和兰秧一样,不愿意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中。手里的云锦素帕是镇上年轻姑娘都很难拥有的,她小心翼翼地托着绷子:“就是多我们几个又能怎么样呢,或者就把我们留在庄子上也行啊,往后难道老爷小姐就再不回来了?”

李嬷嬷篾了她一眼:“杜管家跟你签死契了么?林府里全是签了死契的丫头小厮,那才算得林家的人,你们不过是雇来做两天短工,有得这个机会就已经比别人强了,往后便是在嫁娶上也有说头些,你该知足才是。”

锦儿撇了嘴:“自己一个人多好啊,嫁了人除了有挨不完的骂,做不完的农活,还能剩得什么?”

“你看看。”李嬷嬷拿针指着她,鄙夷不止:“瞧瞧这就心高气傲起来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小姐面前得了什么脸,就这么贪图不足,我劝你还是收敛些,做好你小丫头的本份,麻雀生来就是麻雀,一辈子也变不了凤凰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低下了头。

晚上,各自归寝。

兰秧和锦儿住在一个屋里,两个人虽未成朋友,但也彼此愿意扶持帮忙。

就像现在,兰秧去打了一桶热水来,准备夜间洗漱。锦儿便去厨下领了汤饭,摆到屋中的油木桌上。

清灯摇曳,窗开半扇,蚁鼠在梁间游走,狸猫在屋顶凄嚎。邻间笑语声声,隔墙的小厮不知为何怪声高叫,引得这边的丫鬟嗔骂不绝。

在这样的热闹中,彼此对坐安然吃饭,倒有种恍然已过了不知多少年的沧桑感。

“兰秧,你实话告诉我,你就不想跟去林府么?”锦儿吃了两口,想起白日遭受的那场奚落,不禁郁结难欢:“难道我们连想一想也是错么,这算是什么罪责呢?”

兰秧端着这平日里难得见到的白米饭,细嚼慢咽的品味着,她听到锦儿的抱怨,暂时搁了筷,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还有几个月呢,你不要担心往后的事。”

锦儿叹道:“问你也是白问,你有家有室的,自然是全然没有机会走的,像我们这种做杂事累活的丫头离小姐远得很,要她记得我们比登天还难。要是林家来的是个少爷就好了。”小丫头眼神微闪。

“为什么是少爷就好呢?”兰秧不解。

锦儿心知说错了话,赶忙挥了挥筷子,像是要驱散对方的记忆:“赶紧吃饭,我说笑呢。”

深夜,万籁俱静。

一阵啜泣声扰醒了靠窗已经入眠的锦儿。

她以为是飞舞在耳际的蚊虫,不由得烦躁地翻了个身:“烦死了,吵得人睡不好。”

抽泣声小了些,却变成了沉闷的叹息,并一夜不绝。

翌日,锦儿一脸疲倦地爬起身来,一边折叠被褥,一边打着哈欠:“兰秧你昨晚睡得好么,这蚊子一个晚上都在耳边飞,今夜里我们一定要去求杜管家分些驱蚊香来。”

兰秧背过身,掩了红肿的眼,轻轻唔了一声。

这样的魂不守舍,让她在割草时也不小心划破了手,她站在姚家门前,隔着椒地远远探望着,直挨延到姚婆子开了大门,这才悄悄的离去。

她实在不想再承受这样的思念和担忧了,不管怎么样,她也得想个办法把小豆子接过来。

傍晚时分,椒坊清帐完毕,

林怀赋自己骑了马,沿着渠桥的长壑慢慢闲行归家。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的身后,黛紫禅纱外裳上透满了熠熠金光。帷帽被卸下随意搁置在鞍鞯上,随风腾起,像是翻飞的裙袂。

她不喜欢坐车坐轿,这也是最为林家亲眷所诟病的所谓陋行。

天下的女子皆不能飒然行事,她偏偏就要反其道而行之。

她就是要让那些高门富户知难而退,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她绝不是淑贤良配。

快行到大路时,她加了一鞭子,想让马就势奔跑进来。

然而一道娇小的身影,猝然从旁边的土坡上跑了过来,张开双臂拦在了面前。

她一时躲闪不及,只得用力拉紧缰绳,勒得马儿扬蹄嘶鸣。

等到蹄子落下,避开了那道险关,她这才斜身落马拿着马鞭直抵到那人胸前,厉声喝道:“你这是要找死吗?”

兰秧微微转过头去,有些怯然却执拗地站在原地,由得她詈骂。

林怀赋胸腹起伏不定,半晌才平静下来,她挥袖呵斥道:“走开。”

兰秧倏然跪下,抱住她的腰,求泣道:“林怀赋,帮帮我吧。”

林怀赋抽身不迭,一张娇颜气得染了脂色:“你这是做什么,不想挨鞭子就放手。”

兰秧仰起头,泪眼婆娑。她不能放手,一旦放手这人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往后便更难遇着她了,那雨夜的重重阻碍还浮现在眼前,她不能失掉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林怀赋,小豆子在姚家实在是可怜,他们不会好好待她的,你帮帮我,帮我把她带出来,把她带到林家来,我这辈子都会感激你。”她跪伏下来,把头埋在她脚间。

林怀赋不愿跟她撕扯,站定下来,仰起头,玉颜微沉,任她哀哭,等到她发泄完后,这才道:“你以为你是谁?”她赚恶地看着霜白绸裙上的褶皱:“我凭什么要帮你。”

“我们……我们是朋友啊,小豆子你也见过的,你喜欢她的。”兰秧喃喃道,她脸上的疤痕愈合后,留了一道褐色的印迹,泪水沿着痕迹流淌,愈发把她显得楚楚可怜。

这妇人要拿这伤疤,缠她一辈子了。

林怀赋脑海中猛然冒出了这个念头,随即憎厌地摇了摇头。

兰秧不住哀求:“你再帮我一次,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林怀赋睃视左右,此时正是农人归家时分,若是被人看到,恐怕要引起不少闲言碎语,富人仗势欺压穷人这样的故事,向来是百姓深姓不疑的铁律,若传到祖父耳中,倒要引得他担心了。

因此林怀赋抓了她的双臂,用力托起道:“你先起来。”

兰秧死死压下身子:“你答应我。”

林怀赋使了点劲,拖拽道:“起来说话。”

兰秧越发伏低,铁了心的跟她作对:“求求你。”

兰怀赋再三再四拉不起来,反倒有些气极而笑了:“你这妇人,看着这么瘦小,怎么比一篓花椒还重。你身上骨头是铁做的么,跟个秤砣一样。”

难得听到千金小姐说笑话,兰秧本来愁苦的心绪岔然被冲淡,眼泪还在流,唇间却止不住的翘起,她本来不想笑的,可是忍不得,倒闹得又哭又笑像傻子一样。

林怀赋的愤怒也拥堵在胸口,发作不出来了,她扭过身子,彼此颤抖了一会儿,这才压下了笑意:“好了,站起来,你想让别人说我闲话么。”

兰秧拿手背抹过脸迹,抽抽搭搭地站起身来,一只手却拽紧了她的衣袖不放。

林怀赋掸了掸裙衫,沉了脸道:“你不要得寸进尺,我虽然伤过你,但你自己不要赔偿,既装得这么高尚,那就该做作到底。”

兰秧低了头,把目光投到地面纤长的影子上,她拉着她的衣袖,被阴影填补了缝隙,倒像是牵着她的手,她不禁看得入迷,待到对方忍耐不住开始用力抽手,她才回过神来。

茫茫的赤色大地上,点点黑影正从四面阡陌中行来。

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她放开手,合拢祷求:“林小姐,你会帮我的对么?”

“刚才不是还叫林怀赋,现在知道叫小姐了。”林怀赋一经脱身,哪敢犹豫,她探手拉过马笼头,翻身便跨了上去。

兰秧扶住马脖,脸上盛满希翼,只知道重复那一句:“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对那些身处高位的人来说,求这个字是听惯了的,除了带来厌烦生不起什么悲悯。

林怀赋低头俯视着她,唇边带了点冷笑:“你记着。”她用力扯动马缰绳,勒过马首往左面大道上踱行,待得那人跟不上马的脚步,踉跄落到身后。她扬鞭轻叱一声,驭马驰骋起来。

兰秧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凄然一笑。

然而风中传来的低语,让她积储的痛苦溃散无虞。

“这是最后一次。”

会尽量日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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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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