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焰阳铺地,武镇真如落了场大雪,到处是白茫茫一片,田里的稻子高梁焦黄,仿佛伸手一碰,即刻便会化为齑粉散开。

百姓们头戴柳条编织的草帽,穿着粗麻半臂衫,皆兴致昂然汇集在龙王庙前。

几个衙役拄着木棒立在庙檐之下,斥拦着想要进庙一探究竟的人们。

“什么时候抬出来啊。”

“该抬出来了。”

“就把我们撂在这里干晒着吗?也得让龙王出来受受这苦楚。”

数十个壮年男子从侧殿里抬出圈椅,搁放在院子里头,他们敞衣撸袖,挤皱着像是晒干橘皮的脸,带着一点傲然的神气,看着面前这群人。

“这不是武冲吗?牢头武承的弟弟。”

有人认出其中一个抬椅的年轻人,并开始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似乎与他相熟,自己也能在此事上沾沾喜气。

武冲走到这群熟识的人面前,当着妇人们的面,刻意抬起袖子露出古铜色的强健臂膀:“县丞和族长在里面烧香呢,一会儿就能把泥像抬出来。”

彼时兰秧带着小豆子正和锦儿走在前来的路上。

“真的不会有事么?”兰秧护着小豆子从渠桥的沟壑里前行,四面椒林已经被削剪得光秃秃的,风一吹,尘沙漫天,渠桥之下恍若飘起一缕缕的轻纱帐幔。

锦儿戴着芒草编织的草笠,几里路下来,因着脱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没事的,兰秧,你真是胆子小。李嬷嬷说了,咱们也不是签了死契的丫鬟,她管得了多少?”

“这么热,我就怕孩子受不了。”兰秧拿衣袖遮住小豆子的前额,担忧不已。

“前面就是戚和农庄,咱们去讨口水喝。”

三人埋头赶路,不多时,行至戚和农庄的庄门前。

越靠近武镇,眼前的绿意便多了起来,巨大的槐树树荫之下,几个庄客正在石桌前就着晚熟的脆李下酒。

他们也在絮絮谈论武镇祈雨的事情,但却没有兴致去看,眼下的酒比起那场雨,更为他们所需要。

锦儿走了进去,行了个福礼,向店家乞求道:“店家,给咱们几碗水罢,孩子赶了路,渴得受不了了。”

“水没有。”酒保抓起颈上横置的布巾,通脸揩了一把汗:“只有现筛的米酒。”

锦儿只觉得腹里烧着一把火,从喉咙里冒出热气来,唇齿之间已犟涩不堪。她不知道店家是不是故意不舍水给她们,还是嫌她们没有花钱,只得恳求道:“哪里有井,我们自己去打就是了。”

“这水可不好打,两个男人花半刻钟也摇不起来一桶水,我是好意拿酒给你们解渴,不是吝啬那么一点水,你们若嫌弃就再多走几里路,清水河倒能容你们喝个水饱。”

锦儿听到还有几里的路程要挨,再也受不住了,拽下笠帽扇着风:“那就舍我们两碗米酒吧。”

酒保回身,从酒瓮里筛出两碗略显浑浊的酒,递到两人面前。

锦儿接过,囫囵咽下,并狠狠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

兰秧本想拒绝,但看着锦儿舒爽畅快的模样,终是抵受不住那醇香的滋味诱引,也接过来一口气喝干了。

脸上的汗气犹在,腹中的火也在**辣的烤炙着喉咙,但身子却不像刚才那般焦灼了,酒液在四肢百骸流淌,冲开了双脚的疲惫,让人精神焕然。

只是小豆子还是孩子喝不得酒,店家见她可怜,便从屋里端来半碗浆水给她润了口。

及到此时,兰秧已萌生了八分的退意,顶着暑热走那么远来,就为了看看祈雨,不过半个时辰又得转回来,这不是白白浪费力气么。

但前面只有两里的路了,过了杜家祠堂,武镇的牌坊便近在眼前。

她不愿当那个煞风景的人,只能咬着牙继续走下去。

刚一进镇口,敲锣打鼓的人群已经绕着长街迤逦行来。

武氏族人们举着符旗幡帐走在前面,壮年们抬着龙王泥像居中,后面乌乌泱泱一群戴草衔环的百姓,他们要绕着武镇的新旧长街转上个三五圈,其间还有妇人们沿途洒水,并有老道甩动拂尘高喊求雨祈文。

兰秧和锦儿夹着小豆子站在街道旁边透着人头的缝隙观看热闹,并跟着那群队伍往旧街行去。

路过商户时,不时有店家托着木案上前,把红绸布上的铜钱朝着龙王像叮叮咚咚洒将一阵。

那时候孩子们便尖叫起来,一窝蜂上前抢夺。小豆子也被那欢快的气息感染,很快混入其中。

兰秧害怕她被人踩踏冲撞,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她人小又机灵,瞅着几个铜板落到了圈椅之下,缩着身子便爬进去,薅了一把出来。

人群行过,温热的石面被拂扫得干干净净。

兰秧越走,越觉得头晕晕乎乎的,酒劲蒸发上来,把双颧打得飞红,汗水滴落到睫毛上,眼前的一切犹如置身于雨后的朦胧。

她捂住脸,为着这无所适从的感觉而心跳如鼓。

她倒忘了,先时可是被这酒害得差点失了性命。

“兰秧,快走,椒坊那边也要散钱呢。”锦儿拽着兰秧的手腕,顺着人流一股脑往前挤冲过去。

兰秧推避不及,只得踉跄回头唤道:“小豆子。”

三个人随着人群的挤搡来到了椒坊大门前。

两扇红门已开,门前松柏结彩,敲鼓打锣者停驻在门前,手劲越发大了些,咚咚咚,似乎要把盘踞在两端的石兽也唤醒起来。

几个小厮和椒农把守住门户,陈管事着两个小伙计端了两盘银钱走出,武氏族长上前唱礼,问道:“老太爷可在?”

陈管家笑着还了个大礼:“老太爷不在,是小姐在,这礼便是她送给祠堂以备雨后翻修庙宇的。”说着他又招手唤上来两个抬着箱笼的小伙计:“这箱是香烛纸锭,用以上达龙宫之时,呈给龙王的表礼。”

族老连忙吩咐人把箱子抬了去,稍时便在清水河畔焚化。

至于那两盘银钱,也收来充入公帐中。

队伍很快离了椒坊,由着旧街那冗长的石板道走到了酒铺之傍,沿着小径往下,便是清河渡口,那里石台高筑正可以当祈雨的祭台。

香案已摆,果蔬铺案,纸钱被扬得四散纷落。

老道拿着木剑,挑起黄符,剑尖绕着香炉咿咿呀呀的焚唱。

“灵雨未沾,骄阳作崇,至诚祷之,祈望顺人心而施得甘露。”

连唱了三遍,烧了黄符,洒了鸡血。

然后便有几个壮汉抬了竹笼来,里面装了鸡鸭猪羊,找了深水凼投了下去。

百姓们拍手叫好,以为这求雨之事必然成了,个个都仰头望天,期望能看到乌云密布,雷电齐鸣的景状。

但很快,又有人抱着两个孩子来,大的不过与小豆子年龄相仿,小的也不过两三岁,皆是女孩子。

“这是要做什么?”看他们把孩子放置在岸边的一张竹筏上,兰秧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锦儿也看不明白,猜测道:“可能是让小孩子磕头,显得心诚些。”

可当他们开始解绳缆,并撑篙欲推时,兰秧顿时反应过来,她颤声惊呼起来:“这是要把孩子丢下去吗?”

人群失了嘈杂,变得静默无比,未几,有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幽幽道:“几十年前,此地大涝,也是祭了几个人,这才求得老天拨云见日,消褪了洪水,保得武镇平安。”

“啊?”兰秧睁大了眼,只觉得气血直冲脑门,迫得她整个人颤栗不住。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祈雨还需要人祭。上天的过错,为什么要惩罚人呢,何况还是未经世故的孩子,她们怎么懂得什么叫苍天不公,如果一定要用人命祭祀,难道大人不比孩子懂事,更能向龙王表呈自己的诉求,让那群族老去岂不是更好?

“住手。”眼看着竹筏离了水岸,晃悠悠往深水凼漾去,兰秧再也忍受不了,她推开阻挡在面前的人,急步冲了上去,大声叫道:“快把孩子放下来。”

“这是前去龙宫传话的龙女,不是什么孩子。”站在水边的老道,稀眉高耸,颧骨瘦削,一双三白眼透出狠厉的邪光。

“什么龙女,这分明就是两个孩子。”兰秧涉水而进,抓住竹筏的一端,用力往岸上拖拽。

“唉唉。”几个武镇的长辈见她横中阻断了法事,连忙上前拦截:“这是孩子父母自愿的。”

兰秧仗着酒气催生的胆量,厉声与他们辩驳着:“什么自愿,肯定是被逼的,你们不该这般狠毒,小心天降报应。”

围观的众人本就被烈日蒸得躁郁难安,见仪式被中断,纷纷叫嚷抱怨起来,尤其是那些男人,他们只求有热闹可看,别的全然不管,至于那些背德作孽的事,法不责众,想来报应也报应不到他们头上,因此个个鼓噪呐喊。

锦儿见兰秧陷入旋涡之中,也慌了神,她睃寻左右,见找不到个帮衬的人,只得抱起小豆子焦急地喃喃道:“这怎么办。”

族长撇开族人,直指着兰秧厉声喝骂道:“你是谁家的娘子,敢来坏求雨的仪式,要是因着你的无礼而天降罪灾,害我武镇大旱连连以致颗粒无收,那满镇百姓的性命你怎么担负得起?”

兰秧被他逼问得差点倒落入水,她强自站定,正想要反唇相击。

却在这时,人群中有人站出。

“这不是麻石村姚家的媳妇吗,她可是村中出了名的悍妇,上月里倚仗酒势差点杀了小叔,若不是有林家作保,早就进了大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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