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枯木鸦啼，风声萧厉。
灯影闪了两下，一只小老鼠从房梁上蹿过去，红色的小眼睛盯着下面的人。
“阿雾啊，你得委屈几天了。”黎霖低声喟叹。
“不委屈，杀人偿命，本就是应该的，你说对吧？”叶雾盘坐在牢房里，后背弯起，微微歪着脑袋抬眼看他。
他这模样可真好看，像只盯着鱼的猫儿，要不是真的从湖里捞出他大哥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可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只会撒娇耍赖的小东西竟然真下得了狠手。
要知道活活把人砸死和一刀砍下去，两者所承受的心理压力可不一样。
黎霖想起之前救赵家小公子那日，他也是面不改色把人家半个手掌给削掉了。
下手可真狠啊。
“殿下，这里四周没人，我就直接问你了，那些刺客……是不是你的人？”
他翻了无常的名册，有一些人的名字太引入瞩目了：一，二，三……
像这种名字就是数字的，一看就是养来送命的杀手。
称他们为刺客还抬举了。
但是这名字不挂爹娘姓，也不是真正的名，只能称之代号，无常又去翻找他们来历，将他们真正名字找出来。
叶雾偷偷看了一眼，这些杀手都是黎霖他外祖父养出来了，而所谓的暗杀，也不过是黎霖安排的，顺理成章把禁军弄进宫里的一场戏。
虽然的确是死了很多人。
“你知道了？”
“我左思右想了一晚上，好像就殿下一人有这个本事。”叶雾低声笑了笑：“不过我这蠢脑子都能想出来的事儿，外面的那些人应该也知道。”
“没关系，知道的人已经死了。”黎霖也露出些许笑意：“没找到太子时，我还吓了一大跳，多谢阿雾帮我解决了大麻烦。”
“不用客气，殿下，我自愿的。就算如今这样——你是万人之上预备帝王，我是即将待宰的阶下囚，也不曾后悔。”叶雾微微偏过头，露出光净白嫩的脖颈，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波光潋滟。
“可是阿雾，你在哭什么？”
“我难过。”
“嗯？难过什么？”
“你的禁卫手里的刀和箭可真锋利，我在想，你知不知道那些箭矢也会向我而来……思来想去，我觉得你应该是知道的，所以心里很难过。”
黎霖说：“如果你受伤了，我会很后悔。”
“殿下要说的就是这些？”
他提心吊胆躲避追杀，为了帮他亲自动手杀人，甚至现在沦落为阶下囚，大庭广众之下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像狗一样锁上铐链，过几日就要凌迟处死！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现在他却说这一切只不过是个玩笑。
或者说，自己活下来了所以是玩笑，倘若死了就是意外。
“你这人可真是的，不提前说就算了……哪怕这次找借口不把我带入皇宫也好呀，那些杀手出来的时候，我都怕死了。”
灯火摇晃两下，四周静悄悄的。
黎霖心里闷得难受，他本来是想把叶雾护在身后，谁知这小子脚底抹油一溜烟就不见了……
杀了人还被其他眼睛盯上了。
“阿雾，你别哭，我会接你出去的。”
叶雾抬起手背，抵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转脸笑嘻嘻道：“好呀，不过话说回来，殿下登上皇位后，有没有考虑过立后的打算？你看我怎么样？”
“胡闹。”
“不愿意就不愿意呗，怎么还生气了？”叶雾两腿一伸，背过身躺草席上。
黎霖揉揉眉心：“等会儿我让他们给你换间好的牢房，你先住着，我把事情处理好了后就把你接回来。”
叶雾一动不动。
“别生气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黎霖站在牢房门口等了一会儿，叶雾还是没反应。
“那我先走了。”
牢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门口却还为他留了两盏油灯。
叶雾趴在草席上，头昏眼花，双耳轰鸣，他想自己昨天就不应该去鬼域的，阴气缠身其实会损阳寿，还会有发高烧，昏厥等症状。
他不是自己倒下去的，而是身体支撑不住，黎霖那个铁憨憨也不知道过来哄哄他的，他过来就一定能发现异状。
果然是不爱了。
他酸溜溜地想，自己当初怎么就色，欲熏心，馋起他的身子……
迷迷糊糊之间，一股子冷气突然压在身上，手脚逐渐变得冰凉麻痹，渐渐得一直往身上蔓延，浑身轻飘飘的，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离开——大限将至。
叶雾心里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这正是离魂发作的症状。
陷入黑暗最后一刻，他想，希望醒来的时候，别被埋了……
——
夜深露重，黎霖还在处理折子，昨天都没睡，他也困的不行。
不过叶雾那边。已经派人送去被褥吃食了，也不知道那个小混蛋现在睡得怎么样，有没有消气一点。
“殿下，有人求见。”门外守卫喊了一声。
“进来。”
来人惊疑未定，“扑腾”一声跪地上：“殿，殿下，大事不好了！”
黎霖放下笔，问道：“怎么了？他还在闹脾气？”
“那人……他，他死了！”
那人？什么人？
什么叫做他死了？
“谁？”
“回殿下，杀了太子的那个新囚，您让我给他送被褥吃食，我都准备好了，可是……”他脑袋贴着地面，不敢再言语。
他带着东西进入牢房，喊了那人好几声，他却一句话也不肯答，一动也不肯动，自己还要为他铺床，于是走过去准备把人唤醒，谁知道他面色青白，浑身微凉，胸膛没有起伏，鼻翼下也没有呼吸。
看上去已经死了有段时间了。
“胡说八道！他平日里健健康康，又没受伤……”黎霖站起来，指责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忽然想起清晨时，叶雾扶着墙一步步走过来，虚弱地仿佛立即倒下去。
莫非他真受伤了？
“不可能，他刚才还在生我的气，说不定就是装死偏你们。”黎霖踢翻桌子，夺步窜出门。
“殿下，殿下——”
方才还跟他生气的少年蜷缩在草席上，给他买的新衣服上染红了血迹，还黏在他身上，黎霖站在牢房外，轻轻喊道：“阿雾。”
“阿雾，你别生气了，咱不坐这破牢了，你跟我出去吧。”
“阿雾，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草席上的少年一动不动，青白的手指上血痂红得刺眼。
“阿雾，你怎么还在生气呢？”
黎霖走进去，揽住他肩膀搂在怀里，他的脑袋却毫无征兆地垂下脸。他伸手摸了摸叶雾的脸，鼻翼下没有呼吸，皮肤青白微凉，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阿雾，你快醒醒！”
“你别吓我啊，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把你关到这里！”
“阿雾——”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再顺着叶雾白皙的脸颊上滑下来，黎霖也不知道他抱了多久，直到日升日落，油灯再次点起。
他心里一阵恍惚，昨日这个时候，叶雾还在跟他闹脾气。
前日这时候，他靠在自己身上喝酒，脚尖一抖一抖的。
再早一晚，他趴床上，哭得泪眼朦胧……
为什么今天的他，却变成这个样子？
他托起叶雾后颈，低头吻向紧闭的唇，胸腔撕心裂肺地疼，疼得他每喘一口气像是吞了一把刀子。
他垂下头：“阿雾……”
眼泪落在他的颈窝。
“我没打算当皇帝……我只是看不惯老皇帝，想把这个位置抢到手……我没有不在乎你……”
“你别吓我……”
——
第三日，季理古带着他的大师兄找了过来。
皇宫里突然发生这么大一起刺杀案，早就满城传的风风雨雨，季夫人听说叶雾那天晚上还跟着去了，急得一晚上没睡，天一亮就让他们去皇宫把叶雾接回来。
“殿下，我这才刚大婚，您总不能把我哥一直占着呀……我想请他回家一起吃顿团圆饭。”季理古陪着笑道。
黎霖几日不见，消瘦了许多，闻言也只是抬眼看看他，冷淡道：“你不用担心，你哥在这里过得很好。”
“过得再好哪有家里住着好呀，对不对……”季理古硬着头皮道。
“这里就是他的家。”
季理古傻眼：“您这是终于打算把我哥纳入后宫？”
严仲沉下脸，刚要说什么，季理古连忙把他拦下，继续赔笑道：“殿下，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跟我哥都多少年没见了？我就是想跟我哥聊聊天……我哥肯定也想见我，你怎么阻止我们相见，他会生气的，你是不知道我哥生气起来有多可怕……”
黎霖神情终于松动了些，他起身走到前面：“我带你们过去，等会儿你们说话要小声点儿，别吓到了他。”
季理古心里直犯嘀咕，咋地，他哥还是三岁小孩？吓到了还要哭一哭，吃块糖？
他俩跟着黎霖一路走到寝宫，还未进门，季理古就闻到空气中飘来的一阵奇怪的香味儿。
“我哥就住在这里？也太香了吧！”季理古在鼻尖前挥一挥，闻得多了，香味儿有些发腻，甚至很难闻。
“这些都是你哥平时要用的。”黎霖说。
“啥？那他岂不是得腌入味儿……”
季理古注意到寝宫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心想这也难怪，这香得发臭的鬼地方谁能呆得住？
他哥还在床榻上躺着，四周垂下白色帷幔，床前放置了两个药炉，这种香的发臭的香气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他哥是真的牛皮，这种恶劣条件下还能睡得着……
季理古捏住鼻子，憋声憋气道：“我的哥啊，这大半天了还睡啥睡呀？”
黎霖坐在床边，双手捧着叶雾的手，低声道：“阿雾，快醒醒，你弟弟都来看你了。”
叶雾：我内心是绝望的。
ps：我又想起来木乃伊，古埃及人把内脏掏空，脑浆导出，用香料塞满木乃伊胸腔以及一切能填满的地方……
这不就是腌腊肉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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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教主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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