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张岁,秦观月突然有种心安之感。
来此几月,宁州的风依旧陌生,秦观月依然是外乡人。
夜色虽深沉,但好歹有人在等着自己。
“小公子腿伤未愈,这么折腾可有不舒服的?”
还是张岁先开了口:“如果疼得难受,我就去请那个大夫来。”
秦观月摆摆手,跟着张岁一道进了屋。
“哪有那么娇气,还有就是说了很多次了,别那么生分,直接叫我大名就行。”
张岁走在前面,将手中烛台吹灭搁下。
“总这么叫习惯了,一时还真改不过来。”
“张岁,你对我真好。”
秦观月折腾半宿,身上酒气还没散,今日席上的东西也不合胃口,此刻胃里正觉空空,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闻到了馄炖的香味。
于是眼见张岁从烹茶的小炉上,盛出一份还在囫囵冒着热气的馄饨。
“小公子快吃些垫垫,张二从前喝了酒回家,嫂子都给他做馄炖吃。”
秦观月一脸满足的接过,嘴里还不忘揶揄:“那你不成我小媳妇儿了。”
此话一出,他才觉得跟张岁不应该说这种混不吝的玩笑,又忙找补:
“不好意思啊,之前跟那些浑球说惯了,嘴上总比脑子快。”
张岁并不把这个玩笑话放在心上,只是担心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
先前两次见他,都是脆弱的让人心疼,这段时间看着能活了,可偏偏跟王爷那种杀人不眨眼的贵人牵扯在一起。
“小公子现在做的,都是跟复仇有关吗?”张岁开口。
他脑子笨,并不懂小公子跟锦城说的那些弯弯绕绕,只是担心自己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命,又被糟蹋了半数。
这小公子应该无忧无虑一世才对。
茶摊说书的老头总说,长得好看的人都是仙子转世,这辈子是来享福的。
但秦观月怎么就这般多难?
秦观月舀起一小勺汤,小勺里晃晃映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睛。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啊。我爹做错事该罚,但不至是满门屠戮的结果。”
张岁自襁褓中就被收养,天生又对生死愚钝,自然不解秦观月的苦痛。
只是莫名很心疼眼前这个人,这种感觉他弄不明白,所以只能任这种情绪在胸腔里酝酿发芽。
最后会长成树还是花,他也无暇去细想了。
“有我能帮上忙的吗?”
秦观月托腮细想,边往嘴里送了块热气腾腾的馄饨。
“等我将杜梁抓住,你力气大,一铲子给他敲晕,我要把他大卸八块!”
张岁竟然认真想了想要用什么铲子才能一下就将人敲晕,有了答案之后,他郑重地点头。
“好!我一定不让小公子失望。”
幸好张岁稍微包的多了些,秦观月吃完一碗由觉不足,像小孩撒娇似的端着碗还要。
张岁将生的馄饨放在小锅里,又给秦观月煮上了。
秦观月搬了个小凳守在炉边,看着汤逐渐沸腾,炉中火持续不断跳跃,他的心情随着渐出的香气变得舒畅。
“第一次见用煮茶的家伙什煮馄饨,实在大妙!”
两人围在炉边,汤滚了三次,秦观月如愿吃上了第二碗。
等天微亮,秦观月才生出困意,不再拉着张岁闲话,回自己房里潦草洗漱后睡下。
等他睡醒,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张岁照例给他去厨房单独做了些清爽开胃的菜。
今日起了风,天阴沉的可怖,秦观月心里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丁亥回来了吗?”秦观月问来伺候洗漱的丫鬟。
“十九公子前日去了王爷那里,还没回来。”
丫鬟将茶换成热的后便准备退下。
“他回来后告诉我一声。”
毕竟是丁亥府上,他们也不好多走,除了花园和张岁常去的厨房,就只是呆在缘园。
“是。”
“外面冷,就在偏厅吃吧。”张岁提了食盒过来。
锦城打了套太极,也抬步进来。
三人围坐在铺着锦缎的小圆桌前,两人看着秦观月用饭。
张岁是盯着秦观月多吃些,他发现这小公子太挑食,饭量也小的很,难怪这么瘦。
锦城则是好奇昨夜他夜探睿王府有何发现。
他可是装瘸子硬吹了那么久的冷风!
“我十日后代表‘祁洪’议和,先前的猜测都是对的,他们也没通天手段,现在也就憋着一口气,要三州十二县。”
锦城手一摊:“就这些?”
他知道秦观月并不是真投诚,议和只是平安出城的幌子。
“牧回舟书房里的画有问题。”
秦观月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在做梁上君子所见告诉锦城。
“万一他只是格外珍惜童年遗憾呢?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对贫民家长大的孩子知之甚少。”
“是啊,我邻居家大牛就喜欢捡一堆一样的石头摆在家里。”
张岁在旁附和。
“童年遗憾可不会在我顺口提一嘴就如临大敌,等我走后甚至专门调换位置。”
自己的随口之语,牧回舟的神色瞬间转变,虽然只是一晃眼,但他也记得清楚,不会有错。
说罢,又想起昨夜席上见到的眼熟鲁师爷,还有临安人,他觉得不会只是巧合。
“哎呀,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锦城突然一拍桌,秦观月刚夹起的一筷子肉就给抖掉了。
锦城告诉秦观月,前日自己溜出门找自己的当初留在宁州的人,路上发现几个面善的,虽有意隐藏自己,但谁让他眼尖呢。
只是没想起来是谁,刚刚秦观月一提,他就想起来。
那些人是临安几个官员的座上宾。
当初秦观月他爹尚在临安为官,锦城虽未全盘接手,但还是会熟悉官场各个人脸,以备不时之需。
“那这些人的主子岂不就是跟睿王同流合污的人?”秦观月道。
“话虽如此,不过为何在这节骨眼把人聚在一起。”
锦城不解,这不就明晃晃地摆在明面,自己和睿王有那么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吗?
“我不也一样吗?”秦观月道。
这些幕僚定是知道自家主子跟睿王有联系,或者本就是里面牵线搭桥的存在。
幕僚或多或少知道主子的私隐,人在宁州,那就是将活把柄握在手中,不怕临阵脱逃,所以睿王虽然礼待,但说是扣在这里的人质也不为过。
秦观月道:“不管临安官员自愿还是无意,现在他们人虽离得远,但也逃不开睿王的手掌。”
稍一细想,又道:
“既然睿王,或者说他的脑子牧回舟有这么细的心思,你说有没有可能那画里,藏的是贿赂明细或者往来书信?”
锦城本还在想那些人,秦观月这么一说,那双狐狸眼都快瞪圆了。
“有道理,能闹这么大动静,肯定不只睿王在搅,这些属于睿王势力的,定有明细或是书信。”
若是拿到手,也就不愁去临安两眼一抹黑的求生存之道。
“那我得找个合适时机把画偷出来。”
秦观月刚说完立刻噤声。
他们之所以选在偏厅,就是因为秦观月坐的地方可以看到缘园唯一的出入口。
此时刚才来添热茶的丫鬟小跑进来。
锦城自然岔开话题,和他们闲聊着。
“秦公子!十九公子回来了,只是……”
秦观月放下筷子,急问道:“怎么了!”
另外两人不知丁亥被折腾瞎了只眼的事,惊于秦观月的反应。
“您去看看吧!公子在前头院儿摔东西呢,都是王爷赏的,万一被王爷知道……”
还没等她说完,秦观月丢了筷子就往外跑。
张岁跟锦城二人忙跟了上去。
秦观月到了前院,地上已是一片狼藉。什么瓷器琉璃,花瓶玉镯,入眼尽是碎片。
丁亥站在其中,受伤的那只眼被血浸湿,顺着脸流下,如同血泪般凄烈,身上被溅起的碎末划破口子也洇出血来。
但他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旁边箱子里还有半数珍宝,此刻他像发了疯般往外丢。
嘴里念叨着,秦观月听不清。
一旁的下人瑟缩着不敢往前,平日跟着的两个侍卫也并没有要上前阻止的意思。
秦观月眼神一暗。
当时他就算没了一只眼,也并没有这样的恨,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秦观月直觉和他娘有关。
但眼下顾不上那么多,秦观月拿起一旁的凳子,往前一丢,借力将丁亥从一堆碎片里拽了出来。
“张岁帮我锢住他!”
又转头吩咐道:“你们去找郎中来…要那日那个老头!”
丁亥就算被张岁从身后用手锁住,还是挣脱不停。
这下秦观月听清楚了他说的话:“我要杀了你!不得好死的杂碎!”
秦观月面上一凛,让张岁把人扛到房间里去,这些话断不能让那俩侍卫听到。
丁亥现在已经魔怔,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恐怕得等他清醒些才知道。
还好张岁力气大,任凭丁亥怎么挣扎,还是轻松将人拎进他房中。
秦观月让人去煮了安神汤,端来之后就让锦城把门关上,除非郎中到,其他人都别进来。
“丁亥…出什么事了?”
吩咐完下人,丁亥已经没刚才那么激动,只是脸上血衬在苍白脸上,显得人如鬼魅。
“我娘……”丁亥抬起仅剩的一只眼,“他们根本没为我娘治病……”
“我娘在我离家第二天就走了……”
泪水夺眶而出,丁亥没忍住悲恸,低头呜咽,双手死死抓住衣角,似要将它揉碎。
“明明说了的,我跟他走,他给我娘治病…!”
“我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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