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的旧事

谢长风赶着落锁前最后一刻,杀入宫门。

厚重宫门差一点就夹了锦衣卫大人的飞鱼袍。城门校尉一脸惊魂未定,哆哆嗦嗦朝谢昀赔罪。

“大……大人……”中年男人抹了一把铁胄下额角的汗。

“我没事我没事!”

风里留下一道红火的影子,混入夕阳余晖中。

谢昀自小在皇宫里混迹,就没有他不熟的路。他灵活地拐进乾清宫。隔着长长的步道,福公公老远就瞧见他了。

福禄本想叫人摆膳,这下赶紧吩咐了小太监多添副碗筷,再加个红烧肉圆子。

谢昀风风火火,直奔殿前去。

“微臣给陛下请安!——”

龙椅上建宁帝扫了他一眼,半天没叫他平身。谢长风正觉得奇怪,眼前就多了份折子。他快速瞄了两眼——合着是参他的!

“你好好的,惹楚子澈干什么。”

他俊美无双的皇帝舅舅又去从折子小山堆里翻“宝藏”,说话间扔了三四本下来。

“自己看看罢,十天来就没停过。朕快烦死了。”

谢昀摸摸鼻子,“陛下——!我冤枉!他公报私仇!”

建宁帝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都察院那帮士大夫的心胸,谢长风怕是还没领教过。

帝王搁了批奏折的笔,抬抬眼免去谢长风的礼,问道:“范如冰那案子如何了?这都二十天了,怎么,陆行舟自己不敢见朕,倒叫你来递折子?”

谢长风掏出刑部的新鲜折子,殷勤递上去,又溜到建宁帝背后替他捶肩膀。

“陛下……”他犹豫着,想问裴淮安的事。

建宁帝只需要一眼,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了。

年轻的帝王勾起唇角,抿了口翠螺茶,打掉他的手。

“想问裴卿?”帝王似笑非笑地问。

“呃……”谢长风哽住,锤肩的手一滞。

“谢爱卿这次拿什么换呢?”

建宁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光深深。谢长风总觉得,像是在透过他看什么人的影子。

说起来,他其实十二岁才来金陵。

他母亲永安长公主苏苒,是大燕朝第一风流人物,跟随先皇征战十年,马背上夺天下。而他父亲靖远侯谢如卿,更是战功赫赫,淮阳十三城正是谢大将军替大燕赢回来的。

那以后,大燕国立,本该风光回朝受封的他娘亲和他爹,离奇病逝,死在回京途中。

谢长风当时十二岁,早已被他爹扔去凉州新兵营历练。他正为着每年末的前锋营考校发愁,他的身世和他爹娘去世的消息,直至半月后,京城的小舅舅远道而来,接他回京,他才知晓。

金陵来的车马华丽得逼人,吓得他躲在教头身后不敢露头,凉州校尉张锦之一把推他出去,脸上除了平时训练的肃穆,还多了一分不忍。

——这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年。

张校尉记得谢长风刚送来时才那么一丁点大,安然地睡在粗布襁褓里,生得玉雪可爱。而送谢昀来的人,是他这个边境老兵,半辈子也没见过的谢家精锐。

“就拜托大人了。不必心慈手软,将军说英雄出少年,严师出高徒。”

于是张校尉就不知底细的将他当普通兵仔子训了十二年。也没曾想过十二岁的谢长风,英俊灵活,聪慧狡猾,凭一手弯刀夺了新兵营的第一,还不肯罢休,对着前锋营跃跃欲试。

直至半月前,京中来信,张校尉才知道这小子顶了天的家世。又闻长公主和谢将军离奇之死,看向谢昀这孩子的目光便柔和了极多。

搞得那段时间谢长风一直在营里嚷嚷,“我的校尉是不是换了个灵魂,怎会对我笑的啊!”

此刻谢长风才知晓理由。

“你就是谢长风吗?长这么高啦!”

那车马上下来一个身着暗金蟒袍的翩翩公子,长身玉立,逆着半落不落的边关夕阳,温柔如风。

谢长风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声线温润如玉。

“你是谁?”

少年瞪圆一双眼。他今日刚下训,刚在校武场上被前锋营的兵摔下地,这会子脸上泥泞不堪,皮肤被凉州毒辣的日头晒得黢黑,可依然抵挡不住那双明亮的眼。

“本宫……我是你小舅舅,我来接你回家。”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建宁帝——彼时刚被封为太子的苏澄。

后来,他得知身世,还有爹妈变故,接过了属于他父母的封赏。

可回京以后,偌大的靖远侯府,终究只剩下他一个可怜的小人儿。

再后来,就是先皇突然病逝,他的小舅舅继位,改年号元熙为晋宁。至此他就成为了金陵最纨绔的少年郎。无人约束,圣上又无限宠着,任他凭在凉州学到的本事为胡作非为,像是要弥补什么似的。

谢长风甘之如饴的受着,再没想过探究前尘往事。他觉得,金陵的软床可比边关的风沙好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活计,他便要做最锋利,最有权势的那把刀!

“微臣不敢和陛下讨价还价。”

谢长风苦着张脸,四下瞧了一瞧,再凑去建宁帝的耳边,手扯了扯皇帝的袖袍,低声道:“小舅舅!我真的想知道裴淮安去哪里了!他欠我好些东西呢!”

建宁帝一脸嫌弃地抽过自己的衣角,再看一眼少年委委屈屈的样子,刚想开口,福公公恰好走入殿内。“陛下,膳已摆好,先用饭吗?”

“抬上来吧。”

帝王眼风又扫过谢昀,故意一笑,“他欠你什么?”

“欠我一条命!”谢如风哼哼唧唧,看建宁帝已在怡然自得的夹肉圆子了,只好换了个请求。

“陛下,那他平安吗?”

皇帝只是慢慢地进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谢昀这辈子第一次觉得无力。

他已然是权势的巅峰了,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只听皇命,就是当朝首辅都得给他半分薄面。

可如今,别说救了,连在意之人的下落都束手无策。他又想了一遍裴淮安那张肃穆的脸,清俊如雪,像是拢了一层终年不散的大雾。牢狱将他摧残折磨成那般模样,依旧宁折不屈的,这大概就是舅舅口里的“文臣风骨”。

谢长风想,大不了再绑一次楚子澈,问清楚那玉是怎么回事去。刑部陆时昭他不敢动,一个都察院的言官,能翻出什么浪来!

他阴阴郁郁地告退了,却不曾想,他走后帝王搁下筷子沉思良久。

“福禄啊!长风还是……太年轻了……朕如此……也是为了他好……”

帝王按了按头,福公公马上捧来安神茶,宽慰道:“陛下一片苦心,小侯爷日后就懂了。现如今裴大人又扯上元熙年间那桩大案,陛下让他活着,已是怜惜谢小公子和他的情义了……”

苏澄沉了沉眼,目之所及是案牍上一只其貌不扬的锦盒,里面放着楚云岚十天前呈上来的玉——双圆铜钱状,系以明黄色宫绦。

年轻的帝王长叹一口气。

——已多少年,不曾见过阿姐遗物了。

他当了十年皇帝,阿姐也就死了十年。每每看着谢长风肖似苏苒的脸,他依然觉得阿姐就在身旁。当年之事,是他的大忌,也是他终身的遗憾。苏澄后来想,这世上也有皇帝无法掌控之事,朝堂诡谲,他战战兢兢地要当一个好皇帝。

——因为那是,阿姐以命相抵的大燕啊!

少顷,帝王抬手招来个黑影。

“去密牢里看看裴大人,告诉他,朕留他一命。然,金陵容不下他。改名换姓做一介布衣,守口如瓶,可苟延残喘。也别妄想去找谢小侯爷,朕知裴大人不怕死,但,谢长风怕。”

暗卫领命而去。

浓郁黑夜里,乾清殿披星戴月。冷月泠泠透过窗,与案牍上的烛火混为一体。帝王坐在冷暖的分界,一半是月光一半是昏黄,那俊秀眉眼攀爬几许皱纹,青丝间竟也生了许多白发。

他沉默地想。

阿姐,如今的大燕,你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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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长风
连载中渺渺清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