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巴掌划过去,空气中留下了一道淡淡氤氲开来的香痕。
项廷毫无抵抗力地被打得上身一歪,眼冒金星着头一低又被大裙子闪花了眼,脑袋里塞满了五彩斑斓的黑。整个天地充斥着一片星云般的模糊,唯有面前这张脸无比高清:眼睛是神来之笔最抢戏,宇宙洪荒竟有这般秀气的星星,睫毛就像非洲小鸟爱美的尾羽,粉红花瓣一样的嘴唇原来当真不是安徒生杜撰。这些奇形怪状的喻体在真实世界里组合起来实在滑稽,可是项廷现在如同在看日本漫画,他怀疑是不是一场爆炸致使太阳系坍缩,盖亚蓝星已然被压扁成了二维平面。
蓝珀见他盯着自己不放,完全静止画面,爆炸炸得轻微脑震荡了?
连名带姓地点名:“项廷——!”
项廷突然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这么举到两人中间。项廷目不转睛,仿佛寰宇就缩小成了那一小寸肌肤。蓝珀被抓疼了,叫他没有用,甩又甩不开,反倒弄得自己身上的披肩如云彩般滑落了下来。
此时项廷但凡是个人都会天旋地转。这个世界的镜头开始怎么一直左右反转,看着像印度电视剧一样项廷眼睛好痛。
只因那朵腕花的模样与手帕上头一模一样。
经洗衣店大婶鉴定,那手帕是失传的辫织,又云雕题镂身。行里的黑话项廷不懂,却一刻也没有忘。拿到哥伦比亚大学职工权限卡的第一时间,他就去了图书馆,关键词检索了数个小时,最终得知此乃苗族的一种手艺。苗族在美国现今有20万,基本都是几十年前美国帮着从老挝、越南、泰国之类国家撤走的,打越共的后裔,不过在美国也是分散安置没让聚居,而这些东南亚苗族又都是一二百前从中国南下迁出的……
项廷一个劲地学术研究,越跑越偏,愣是没想到家里头正有个如假包换的苗族姐夫,谁会往那方面想啊!
后来时间来不及,他只能把书一本本塞回去赶紧来拍卖会。路上他又想起白希利的字条,说手帕主人就在这附近。白希利当然只是为了勾引项廷过来,他正在基金会对面办派对,请了一卡车刚从T台上下来的男模,让项廷来见见世面,开窍,往同性恋这边靠靠。
项廷早先也当无稽之谈,可现在书本所闻,亲眼所见,加上白谟玺的恼羞成怒,白希利的言之凿凿,明摆着的事实,真相的简单程度超过了项廷的理解能力。
猛的一下,项廷变作空壳一个,万有都虚无了。
小舅子虽然放开了自己的手,但他看着真的不太妙的样子。蓝珀担忧地皱起眉来,把手在他眼前挥挥:“认得么?我是你姐夫。”
项廷放空:“你不是。”
蓝珀说:“走吧。”
项廷目空一切:“去哪,我哪也不去了。”
蓝珀说:“去医院呀!”
项廷说:“该去医院吗,时间到了,你不该去煲煲好收拾卫生了。”
“哦?臭小孩,你到我这里唱大戏来了,你不要给我哇哇叫。”蓝珀脸色一变,但是感觉小事一桩,瞒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我去秦老板的店里吃饭,正好检查卫生不过关,看不下去,就随手找了几个清洁工帮忙弄了一下而已呀。”
“手帕……”
“批发的。”
蓝珀一贯的掩饰,一贯的借口粗劣。不过就算他圆得天花乱坠,项廷也听不进去半个字。
项廷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了,抱着头,像只西瓜虫。不远处是建筑工地,如果可以,项廷想提一桶水泥过来糊脸,求得寂寞与安宁。蓝珀上前推推他的肩膀,项廷把自己藏得更深了。蓝珀实在是莫明其妙。
虽然夜深了,行人稀少,美国文化里也有非礼勿视,但路过的至少都要停那么一两下,注目礼,好像项廷在这搞街头表演。其实主角只是蓝珀。有个小姑娘大着胆子,一片天真孺慕之色,说好想好想要和乐佩公主合影。项廷犟种,走岔道了还梗着脖子对抗狗绳,那蓝珀哪也没法儿去,也就答应小姑娘。拍完了还要拍,蓝珀说你不是照过了么?小女孩说刚刚是别人帮我照的,我拿不到照片,我可以再照一个么?就这样大家伙都来排队了。
也有人淡然经过的。那是从晚弥撒回来的教徒,嘴里还在说着:“感谢尊者为我开悟。”
项廷忽然闷声来了一句:“这就是你么。”
蓝珀以为他在接上边路人的话,卡擦卡擦的镜头下,保持半永久的微笑唇:“我是受过特别启示的人,可不是脑袋被踢过的人。”
项廷自认为调理好了,决定站起来走两步。是的,男人的初恋一辈子只有一次,挺过去就好了。昨日就像那东流水。但是梦中情人这个词,又永远打动人。
然而刚把脑袋露出来,又看到蓝珀争奇斗艳的奇装异服,面包蟹一样的裙子,行走的反光板,那种光感水晶钻石也比不了。项廷又被刺痛了,项廷没有再往上边看,看那美感几何增长的、然而黑洞一样的脸。
项廷说:“你能不能换了。”
说到特别启示,蓝珀终于想起今晚的使命,明明跟韦德立下重誓不能有失了啊,全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舅子搅黄了!要不是时间紧,打项廷一巴掌真的不解气。真是狗狗的臭臭,走哪儿臭哪儿。
但念他大脑有损,乖得跟个蛋一样,蓝珀尽量平和地说:“在这等一会,我让我的助理来接你。”
项廷说:“换换吧。”
蓝珀近乎安抚的口吻,但是物尽其用:“换什么呀,我还有用呢。”
“什么用。”
蓝珀懒得搭理,拍完最后一张照片,好言让后面的小朋友都回家去,然后就要忙去了,有些事真的过期不候。
空落落的街道就剩他们俩,刚刚转身,谁知被项廷拉住了手腕。项廷坐在地上,抬着头一眨不眨,眼珠子都不转地望着他。带着困惑的专注神情,坚持中有几分无助。蓝珀觉得他一脸白痴相。
蓝珀敲了他一个爆栗:“大人的事小孩不要问。”
“我十八岁了,我不是小孩。你穿成这样,你要去找谁?”
项廷的声音不同寻常,慢,很沉,眉宇间一股凶劲,但蓝珀没有发现。兴许是华尔街的谈判桌上久了,控制全场的幻觉很重要。从事这个行业的,到达蓝珀这个生态位的,就没有一个不贪、不自信的。
蓝珀毫无危险意识地笑了笑:“我找的人你认识么?”
“你,要去找那个英国人。”
蓝珀:“嗯呢。”
呢字在空中飞出一道流线,短短一霎,项廷就轻而易举把亮晶晶大泡芙一样的蓝珀,扛米袋似得扛到肩上。蓝珀竟不知何时他的英语这么好了,项廷几句话说动了路边的骑警,把蓝珀扔上一匹高头大白马,连人带马,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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