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意是个烂心肠的蠢蛋。
洪茗从见他第一面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洪茗从小就皮,因为和关若梦家里算是世交,两人一起成了那一块地方的小霸王。
年纪小,闹腾的不行,偶尔闯祸也无所谓,总之天不怕地不怕,谁看了都头疼。
但唯有一个地方,洪茗被三令五申不准靠近。
但是他前脚刚被提醒后脚就带着关若梦翻墙要去看,然后被抓回去罚站。
不过三天又开始反复。
洪茗仰头看着高高的白墙,搞不懂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人在墙上扎玻璃碎片。
关若梦拱他的胳膊,忙不迭出馊主意,“我们从正门偷溜出去,我看到有人出来……”
话还没说完,洪茗笑嘻嘻的拉着她就跑。
运气很好,刚好有人开了大门出去,而且还没有关。
他们溜了进去。
两个人不认路,七绕八绕走到了一片不认识的园子,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男孩在那儿浇花,脚尖垫着提着一个小花壶。
洪茗轻手轻脚走过去,想吓他一跳,但目光触及他浇的花又满脸疑惑。
他没看错的话这花不是早就摘下来了,玫瑰刺都处理干净了,这样直接插在土里活不了多久吧?
“……你们好?”不等他说什么,男生注意到了他们,局促的站着,手指交缠着,他手里的小花壶已经被关若梦抢走了。
“洪茗,你说,”关若梦注意力被花壶抢走,懒得多开口,拿着花壶浇草玩的不亦乐乎。
洪茗眨巴着眼,土匪一样笑眯眯道:“打劫,报上名来!”
男孩缩着脖子,脸上蕴红,嘴唇有些苍白,他看着他们半晌,才收敛了鹌鹑一样的动作,露出一个近乎傻气的笑容,眼睛笑的弯弯的,“我叫许乐意,你们呢?”
洪茗眯着眼盯着他,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也只听过几耳朵,因为都是在饭桌上作为他的对照组。
面前这个人,从小到大成绩好的不得了,洪茗不爱学习,所以经常被拿出来说,但还有一点,许乐意身体不好。
“我叫关若梦,你记好了哦,以后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姐罩着你!”许是水壶玩尽兴了,关若梦对许乐意印象不错,拍拍胸脯作出一副大姐大的模样,也顺便指了指洪茗,“他叫洪茗,说话!”
洪茗猛然被拍了一下翻了个白眼,直白道,“你不是身体不好?怎么不在家里待着跑出来吹风?”
“还有,你这花都快死了……”
许乐意脸上的笑容很傻,眼睛颜色偏浅,他记得那天是晴天,他看他的眼睛像是一汪清透的湖。
“……对不起啊”
但是说出来的话就是蠢蛋。
关若梦摸摸脑袋,一脸不解,“你道哪门子歉?”
许乐意眨巴着眼看着他们,眼里的愧疚不似作假,良久,他温软的笑了笑,“你们要来家里坐坐吗?”
两个人不吭声,他们觉得许乐意有点怪。
没人回答,许乐意声音也弱了不少,但还是笑着,“……那算了,屋子里很闷,能陪我在园子里待会儿吗?十分钟好不好?……一分钟也可以的!”
洪茗皱了皱眉,他虽然小,但对有些东西有着天然的敏感。
洪茗一板一眼道:“我们为什么要陪你?总要有一个理由吧?”
“我想要一个朋友……”许乐意期盼着看着他们,眼神好可怜。
洪茗搞不懂了。
关若梦也搞不懂。
对峙良久,许乐意忽的咳嗽起来,脸涨的通红,他蹲下身好半天都没起来。
洪茗也跟着蹲下去,急着问他,“你不是生病吗?你没吃药吗?药呢!”
他有点怕人死了。
关若梦吓到了,一时都没回过神。
许乐意呛了两口气,手指攥着毛衣角,好半天才缓过劲,连连摆手,没说话。
洪茗冷静了下,观察了下他的状况,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放下心,还不忘拍回吓傻了的关若梦的魂。
关若梦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的说,“你别死。”
许乐意沉默良久,试探着露了一个笑,那种下意识安慰的讨好,他还是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我已经没事了。”
洪茗看看关若梦,又看看许乐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若梦拍拍胸脯,仍有些后怕,“许乐意,你可千万别死,我不随便交朋友的,你要是死了就不是我的朋友了!”
洪茗瞥了一眼关若梦,嘴角小小勾出一个弧度,他把许乐意拉起来,替他整理好衣服,安抚着笑笑,“那行,以后我也罩着你,你别死就好了。”
小孩子不知道那么多,就是觉得好难过,好不容易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找到的新玩伴要走,说什么都不可能同意。
许乐意忍的相当辛苦,这座别墅平时都是没有人来的,好不容易有人进来,他只是想要个朋友,不想吓到人,他都快急哭了。
洪茗拍拍他的肩膀,朝关若梦使眼神,后者递过来纸巾,洪茗安慰道,“作为你的朋友,我允许你在朋友面前哭,我们又不会笑你。”
许乐意眨巴着眼,眼眶里酸涩的厉害,他没出声,眼泪像是线上串的珠子,一颗一颗,接连不断。
洪茗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哭的人,一时间手忙脚乱,连同关若梦哄人差点把自己哄崩溃。
他算是找到比学习让他更不喜欢的事了。
好在许乐意脾气好的厉害,哭了没一会儿,也不要他们多说就默默擦干净眼泪,眼神里又是一汪泉水,笑盈盈的折出金色的泠泠碎光。
许乐意身体不好,他就和关若梦说,“我去继承家业赚钱,找医生给许乐意看病,你去学医,最好能给他看病。”
关若梦皱着眉,连连摇头忍不住争辩,“我成绩比你好!赚钱也比你厉害!我还能找更多厉害的医生!”
洪茗瞥了一眼哼笑着,“那行啊,看谁能找到更好的医生治好许乐意的病,倒数第一!”
“你倒数第二很了不起吗?!”关若梦炸毛了,蹦起来就要捶洪茗的头。
许乐意笑盈盈的看着他们闹,偶尔也说一两句话,仍然腼腆的不行。
洪茗躲到许乐意背后,挑衅的看着她,关若梦就不敢动手了。
“其实……我可以帮你们补习的,我成绩还可以,真的?”许乐意道。
两人一齐静下来,面面相觑,都是被别人家的孩子荼毒的战友,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关若梦探手揉乱许乐意的头发,问:“小乐意,除了这个,你能帮我其他的吗?”
许乐意顿了一下,沉默着摇头,又过了一会儿,他眼睛一亮,又笑开了,“我会种花!”
洪茗想起那个艺术行为的玫瑰插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关若梦按着许乐意的脑袋一通揉,细细软软发质比她家的猫都舒服,但她也没吭声。
其实两个人也不是不会学习,可能是叛逆期太闹腾,不想学,而且又不想麻烦许乐意,不好意思看着许乐意的眼睛,怕看了就拒绝不了了。
就这样,两个人每天都偷溜进来找许乐意玩,小心翼翼的,连闯祸的次数都少了。
刚开始不熟,后来熟了之后才发现许乐意是个小话唠,话密的让人插不上话,但只要你表现的不耐烦他就缩回壳里。
他太在乎朋友了,洪茗觉得这样不好,但是他和关若梦谁也没有不耐烦,一边听一边挤着话缝插嘴。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两个小霸王改了性子这件事不知道怎么的被家里人知道了,问的时候神神秘秘,小大人似的让他们别管,学习倒是开始用心,其他的也就不多过问了。
三个人的小团体每天都很开心,至少此刻是,一直到了不得不揭开遮羞布的那一刻。
被许母发现的时候洪茗其实是没有多想的,他和关若梦很礼貌的打了招呼,并为自己偷溜进来道歉,许母很平静,一直到许乐意结结巴巴的和她解释,他才看到那平静外表下的裂缝,是一片窥不见底的黑洞。
许乐意很怕许母,但是又很在意她,这是洪茗观察到的,他的态度很模糊,模糊到那个时候的洪茗根本看不出来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或者两者都有。
真正的交锋是因为一次考试,洪茗因为打定了主意好好学习,进步很大,他英语基础一直不错,差一点考了满分,其他都反响平平。
然而就是这一次,他看到了许乐意的处境。
仅仅是几分之差,许母关了许乐意禁闭。
关若梦几次来都没看见人,急得回去找人帮忙,她和洪茗私下里说过许母的坏话,她说她直觉许母不是好人。
洪茗不好随意评判,没有吭声。
现在看来,或许还真的是。
在许乐意家,他很少看见许母,每次看见她都是那副冷冰冰的脸,他一次也没有看见许父。
他问过两次,一次许乐意缩着脖子没吭声,第二次就看着他笑,说许父很忙,在公司。
洪茗觉得很离谱,他父亲也很忙,但不是照样回家,没什么不一样的。
但是礼貌性的,洪茗没有多问,其实他后来想想,许乐意的话痨或许是憋出来的,攒了太多话了……那个时候他应该是想坦白的,只要他再问一遍。
洪茗一直不知道许乐意的病有多严重,只是知道是先天的体弱,心脏还有问题,保不准哪一天就走了,但是许乐意告诉他医生说好好治病应该能活到成年。
然后现在……洪茗看着前方的路,关若梦在旁边紧张的扣着指甲,许乐意病发进医院了。
很突然但也理所当然。
他们见过许乐意的卧室,很大的书桌上面全是试卷,一个褐色的摄像头对着书桌。
这间房里唯一的娱乐是许乐意偷偷藏起来的一本课外书,在一次拿出来给他们看时被许母发现了,然后就再也没见过那本书了。
洪茗到现在都记得许乐意的眼神,茫然的、挣扎的、疑惑的……
他甚至还在维护许母,给关若梦气够呛,洪茗抿着唇,轻轻拍了拍关若梦的肩膀,摇了摇头。
到医院的时候外面在下雨,关若梦顾不上被雨水打湿的鞋,拽着洪茗直奔目的地,却没敢敲门。
透着病房门上的透明玻璃,洪茗看见许乐意跪坐在床上,僵硬的被许母抱着,他似乎在说什么,嘴角弯着,眼里却没有笑。
没由来的,洪茗觉得许乐意可怜,而且可恨,他烦躁的想打人,想一想,他好久没闯祸了,但是换回了什么?
关若梦跟着他排排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许久没吭声。
“洪茗,”关若梦忽然开口,像是做了很大决心,“要不我们带小乐意跑吧!”
洪茗瞥了他一眼,皱眉,“那你让许阿姨怎么办?”他虽然不喜欢,但是缺德事是做不出来的,看了看四周,拉着关若梦找了一个僻静没人的地方。
“管她干什么?你没看小乐意不开心吗?”关若梦管不了那么多,跟洪茗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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