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王府很气派，门口两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砖红的围墙一眼看不到尽头。
王刚带着阿剩从大门进入，绕过前面的大殿，径直去往后面的书房。
季王坐在案前，对面的侍卫汇报完毕，正向季王躬身行礼。王刚停在门外候了片刻，等屋里的人退下了，才恭恭敬敬地进去，向季王行礼问好。
“属下带了一人回来，希望对小世子有用。”
季王从案上的文件中抬头，撇了王刚一眼：“你是越来越不讲究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府里带。”
王刚慌忙解释：“属下只是……”
“轰出去！”季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正要低头，瞟了来人一眼，忽又改口，“等等，把他送给城儿玩去。”
这个乱七八糟的人看上去不值一提，相貌却挺周正，眉眼间有种下人们身上难得一见的沉稳淡定，留下倒也无妨。
“还有，出去叫苏寅来，本王找他有事。”
“是。”王刚应了一声，带着阿剩从书房退下。
门外廊檐下立着两名守卫，王刚跟他们交代几句，继续带着阿剩往后面走。
也不知这季王府到底有多大，阿剩边走边抬眼打量四周，亭台楼榭，廊腰缦回，到拐角时，他回头朝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从檐下匆匆经过，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容，这大概就是季王要找的苏寅了。
“走快点，瞎看什么！”王刚回头，见阿剩已经落了一大截，不满地呵道，“本想带你给世子瞧瞧病，可你这样子压根上不了台面，刚才真是被鬼迷了眼，怎么把你给带回来了。听我一句劝，一会见到小世子，最好把你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收起来，不然……”
王刚哼了一声，心里有种报复的轻松感。茶馆里阿剩看他的眼神让他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很不舒服，还有这次带阿剩回府，他也没有主事者的感觉，好像不是他强押着阿剩进季王府，而是阿剩利用他的身份顺利进入了王府一般……
不过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落到小世子手里，再狂的人也得低下头来，更何况阿剩这种平平无奇的江湖骗子，大概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王刚忍不住轻笑起来，加快了脚步。
阿剩也加快脚步，却不是因为王刚的催促，而是因为前方的院子里，竟然传来一阵充满市井气的喧哗声。
“卖包子，卖包子，香喷喷的肉包子！”
“卖布啦卖布啦，顶好看的大花布！”
“补鞋子补衣服，哪里破了都能补！”
……
这些都是寻常集市里最常见的叫卖，但是出现在堂堂季王府的院子里，却是奇怪至极。
绕过一丛密密的竹子，一条街市便出现在眼前，看起来与普通街道毫无二致，两侧都是大大小小的商铺，有些设在固定的门脸里，有些就在路边支个小摊或者搭个小棚子，卖的东西吃喝住用花样繁多，每个商摊的背后也都有一个大声叫卖的商人。
只是，这条街市比寻常街道短了不少，大概只有济安街的三分之一，叫卖的商贩也看起来很不自然。
那个卖包子的壮汉努力挺着肚子叉着腰，短打的袖口处却露出一截深蓝色的侍卫服。
卖布的姑娘方头大耳，不用细看也知道是由男人假扮。
补鞋补衣的大娘倒是货真价实的女人，可她的相貌却有些吓人，一道长长的伤痕从眼角划到下巴，伤口处还没有长好，看起来是受伤不久。
这些不自然的商贩全在喊着不自然的叫卖，使这条街市的气氛显得异常怪异。
更怪异的是，叫卖是为了招徕客人，而这些人的叫卖却是对着空气。
一条空空的街道上，商贩们卖力地招呼客人来自己的摊子上做生意，这场景若是在晚上，不小心撞进来的人一定会以为自己进到鬼街了。
但现在还是白天，阳光从西边斜斜地照过来，给空空的街道增添了不少阴影。
一个人就坐在阴影里，满脸戾气地看着这条怪街。
“公子，属下给您带来一个人。”王刚上前行礼，回头见阿剩还站在后面一动不动，便催促道，“快来拜见小世子。”
阿剩向前一步，抬眼望进阴影里。
先前在济安街的茶馆里，他早已听到过不少有关世子的议论，但所说皆不详细，只知道季府有个名叫季连城的小世子，从小就爱出门乱逛，但因身患隐疾，出门在外常常遭人非议。
以他的家世，当面议论自然少有，但周围人看他的目光总与常人不同，他自然能够感受到，起初还闹过一阵，见到有人盯着他看，他就挖了那人的眼睛，几十双眼睛挖出来，关于季连城残暴无度的传言就更多了。
不久，季王被惊动了，正好季连城也厌倦了这种挖人眼睛的活动，父子两人长谈一番，最后达成默契——季连城不再出府，为了满足他的爱好，季王在府内专门建造了一条街市，只要世子想来，便有一大群人陪着他玩一场逛街的好戏。
阿剩心想，眼下这条街便是季王为世子打造的玩具了，可惜空有其形，未得其神，市井气息靠的是真正的市井之人，他们为了各自的营生，争抢地盘，叫卖吆喝，都是出自真心实意，可眼下这些人大多是由王府的下人和侍卫假扮，这就完全失去了街市的精髓。
如此场面一定很难令世子满意，阿剩仔细向季连城看去，见他坐在一把轮椅上，分明也是二十几岁的年纪，脸上却还带着十几岁的稚气，那微微皱起的眉头下面，却有一双比一般成年人更为狠厉的眼睛，好像所见的一切都令人厌烦，他随时可能消灭掉眼前的一切。
这样一双人见人怕的眼睛，竟然感觉很亲切。
阿剩不自觉地笑起来，清峻的脸庞越发显得瘦骨嶙峋。
“你在笑我？”季连城狠狠瞪来，“信不信我叫人挖了你的眼珠子。”
阿剩摇摇头：“你的街市太假，没几个真的。”
“真的都死了。”季连城尖笑：“他们都像你一样，喜欢盯着我看……哦，还有那个补鞋的，她是真的，跟你一样从外面带过来的，上次那一鞭子没把她打死，所以她还在这里，但是再也不敢看我了，哈哈哈！”
阿剩看了看补鞋的，那位大娘还在摊位上，却早已面如土色，脸上的那道伤痕也因为紧张而变得血红。
这样的状态，就算现在不死，大概也活不了太久了。
阿剩收回目光：“我可以瞧瞧你的病。”
“混账！”季连城大骂，“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江湖骗子，二十年来多少名医替我诊治过，一个个大言不惭，结果全是草包，全部该死！”
他骂得声嘶力竭，街市上的叫卖全都被他的骂声压了下去，摊贩们一个个低头缩手，连王刚都悄悄地往后挪了两步。
世子喜怒无常已是常态，这时突然发怒，之后必有人遭殃。
“啪”地一声，一根鞭子从空中劈了下来，鞭梢直抽阿剩的肩头。
阿剩还是没动，鞭子打中他的时候，他的身子晃了晃，肩头的衣衫破开一道口子，一丝鲜血从破口处沁了出来。
这一鞭看似凶猛，实则力道有限，否则，肩头绝不会只破一道口子这么简单。季连城果然身患隐疾，外表看不出真正的问题在哪里，但内里的空虚直接影响了他的发挥。
阿剩又笑起来，满满讥讽之意，季连城正待再次发作，他又突然收了笑：“天下名医都治不好你，但我知道，有一样东西可以。”
季连城：“什么东西？”
“结魂散。”阿剩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重，“唯一能救你的，只有结魂散，否则，你活不过明年八月。”
季连城半天没出声，之前不少医师都来看过，的确给他预测过明年的死期，但像鱼剩这样随随便便地说出来，却是从未有过。
季连城：“你到底是谁，凭什么说我活不过明年八月？”
阿剩：“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救命之物结魂散二十年前便已不知所终，你该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这不需要你提醒。”季连城扬了扬手，再次挥起鞭子，但是这一次，鞭子没打在鱼剩身上，而是“啪”地拍在王刚面前：“这次带的人不错，你可以滚了。”
“是。”王刚如遇大赦，连忙躬身退下，走时匆忙看了阿剩一眼，那种被利用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但他已经做不了什么，只能将这种感觉强行压了下去。
“我的病不用你操心。”
季连城忽然笑了笑，推着轮椅从阴影里出来，阳光照着他异常苍白的皮肤，使他脸上的笑也变得相当诡异。
“你就留在府里吧，正好我的街市上还缺少一个江湖骗子。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看到，结魂散会出现在季府里，而我会在它的作用下康复，然后，你就能知道，因为今天的傲慢，你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下一章女主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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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府内的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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