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贞坐在太医院班房里，她对面坐着刘秀宁、塌鼻子医女以及那晚的另外两个医女。
“快说吧你和程大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
“是啊你快说，那晚我们可都在，看起来程大人对你意见可大着呢！”
“你怎么就惹到他了呢？他可是宰相，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可得小心啊！”
四个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夏言贞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得哭丧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这表情在另外四人看来确是另一番意味——如丧考妣的模样看来过节很大啊！
刘秀宁和夏言贞相处这么久，也打心眼里把她当成了朋友，表情真诚地凑到她身边说：“哎呀你就说吧，你不说我们怎么帮你呢？虽然我家权势不如程家，可若他要想随随便便杀你灭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定会尽力护着你的！”
“不至于不至于，他倒也不至于要我性命。”
夏言贞赶忙摆摆手，他确实不至于要自己的命，但自己这个人怕是插翅难飞。
“那你快说是什么事，我们也好帮帮你啊！”其他人也是一脸焦急。
夏言贞实在没办法，只得随口扯了个谎：“就......最近忠武侯府的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在江南的时候，程大人和大皇子殿下说这事的时候被我无意间听见了，然后被程大人发现了.......就这样。”
“嘶！”另外四人倒吸一口冷气，偷听到这等机密可不是小事情，难怪程越之这么针对她。
“怪不得我说他怎么总是一副要吃了你的样子，夏贞贞啊夏贞贞，你可真是大胆啊！”刘秀宁感叹着，心里对这个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男子充满了恐惧。
夏言贞尴尬的笑了笑，生怕再说下去会露馅，忙借着要去取药材一溜烟跑了。
原本她还在害怕程越之找来，那晚之后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不过幸好他最近在忙忠武侯府的案子，分不出太多精力来寻自己，她也算松了一口气。
程越之确实很忙，皇帝下令彻查忠武侯府在西北私挖铁矿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加之大皇子党在其中推波助澜，朝廷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事弄了个明明白白。
人证、物证、实地取证以及定罪和收归管理等一系列事宜皆由程越之把控。
忠武侯府那边也没有坐以待毙，忠武侯以世子年轻鲁莽为由，抢先将其一顿暴揍，然后拖着伤痕累累的周南一道在皇帝的勤政殿外负荆请罪。
皇帝身边的内侍高公公望了望西沉的太阳，问道：“陛下，忠武侯和忠武侯世子已经在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了，您看看是否要我去把他们打发了？”
“不用，喜欢跪着作秀就让他们跪。”
皇帝说着批完一本折子，顺手放在了一旁，抬起头问在下首辅助整理折子的程越之：“越之，你认为忠武侯父子此举有多少认错的诚意在里面？”
程越之起身回道：“忠武侯既是效仿廉颇，想必其忠心也是相同的吧！”
皇帝嗤笑一声，看着门外模糊的身影，冷然开口：“忠心？周东巍他就不是个能藏得住心思的人。御林军能护着宫城，却护不住京城。他呀，是看准了朕手里在京畿附近没有其他军队可用，给我这摆谱呢！”
“陛下这话，臣听不明白。”程越之说。
皇帝放下手里的朱笔，看着程越之，说：“你啊，身居宰相之位，你哥哥又与睿儿交好，明哲保身确实是聪明之举。不过朕愿意提拔你，也是因为你这点上聪明，今儿这勤政点只朕和你，你没必要遮掩，但说无妨。”
程越之露出微笑，坦然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臣以为，忠武侯此番不过是牺牲一点世子的仕途和声望，只要他忠武侯府不倒，世子依旧是世子。人人都知道忠武侯从陛下为太子的时候就跟着您，此番苦肉计，怕是有逼着您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意思了。”
皇帝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随即又皱紧眉头。
他早说了，忠武侯周东巍就不是一个能藏得住心思玩得了权谋的人。自从他的女儿嫁给自己的二儿子为皇子妃之后，他想帮着二皇子夺嫡的念头那更是司马昭之心。
只是一来忠武侯确实治军有方，京畿的安全一大半都得仰赖他；二来，二皇子是个扶不上墙的，根本没有夺嫡的可能，因此他也没有立刻动手清理忠武侯府。
如今铁矿之事，这忠武侯府不仅不悔过，甚至用苦肉计来逼迫自己将这问题大事化小，皇帝心里全是窝囊气，奈何眼下动他不得。
程越之看出皇帝的心烦，劝道：“陛下莫要心烦。臣想起少时读书，先生曾教左氏春秋，说那郑庄公的母亲姜氏与弟弟共叔段为了封地步步紧逼，祭仲曾劝‘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1可郑庄公却并未就此下手。”
皇帝点点头，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1庄公乃明君，仁善仁德，你的意思是让朕效仿郑庄公，待之？”
“公曰‘不义不暱，厚将崩’1，等到共叔段的不义之心悉数展现，郑庄公的讨伐不仅得到拥簇，更有共叔段失去邑人之心，从而不费吹灰之力克段于鄢。陛下既言忠武侯藏不住心思，那若此番您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那么他的动作定然也藏不住了。”
皇帝轻笑一声，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显然程越之一番话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前天御史台还在他面前破口大骂，说若不此刻动手除了那不臣之心后患无穷。
可要拔除忠武侯哪有那么容易？京畿的兵谁来管？若是他一气之下勾结外敌来个里应外合，又该怎么办？
偏得御史台他又打不得罚不得，反驳两句便要血溅勤政殿。回回御史台来了，殿里的侍卫都如临大敌，总不能真让人死在殿里吧！
皇帝不好当，明君更不好当，纵使九五之尊掌握生杀大权，偶尔还是要被言官当孙子一样骂。
皇帝想起自己年少时总是害怕父皇，因为父皇总是很凶。现在想来，天天在前朝受气，到了后宫再看到几个儿子连「潜龙勿用」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谁能和颜悦色？
皇帝深吸一口气，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重新拿起朱笔，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吩咐程越之：“建京畿卫的事，你回头让睿儿来勤政殿汇报一番，这京畿卫一日不建成，朕心一日难安呐！”
“臣，遵旨。”
在勤政殿对角处的宫殿唤作章嬅殿，贵妃从皇帝登基进了宫便住在这。
贵妃年逾不惑，保养得当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此刻她正坐在桌旁调香，上好的沉香和麝香价值不菲，只一小点便得要千金，可贵妃面前却摆放着大块大块的上等香料，她调起来也丝毫不心疼。
更别说她手中的香夹与香匙都是黄金做的，就那香罐也是汝窑青瓷，雅致又价值连城。香夹入罐碰出的叮当声悦耳至极，带着奢靡与高贵，令人沉醉。
但这也不过是贵妃的日常，自从皇后隐而不出，后宫实权便在她的手上，云朝国力强盛，她身为贵妃自然是能享得金山银山的供养。
只是近来她确实因着忠武侯的事感到烦闷，只见她玉手轻放，吩咐道：“锦玉，本宫心里有些烦闷，去取些瑞龙脑香2来点上。”
被唤作锦心的宫婢很快便拿来了香，并把点燃的香块放入玲珑香球中，然后将香球挂起，任凭窗外的风把这清香扩散，香与风融为一体，阵阵沁心。
贵妃把桌上的香盒一一盖起，问道：“勤政殿那边情况如何了？”
“回娘娘，忠武侯和忠武侯世子还在门口跪着，陛下和程大人在勤政殿里已经三个时辰，未曾出来过。”
贵妃点点头，她早料到皇帝会如此，既然忠武侯动不得，总得给他寻个法子出出气，等到气出了，便也做不出什么能让他们伤筋动骨的决定了。
只是这忠武侯的脾气着实让她头疼，若非自己亲自和他陈明利弊，负荆请罪一跪跪几个时辰这种事，他周东巍打死也做不出来。
贵妃打心眼里觉得跟忠武侯府合作存在风险，这父子二人的脾气和脑子就是个定时炸弹，可眼下她也没有别的好选择，程家早就和大皇子绑在一起，自己的儿子扶不上墙让他自己张罗些党羽更是做不到。
早先刑部李家倒是动过心思，可这李婉栀也死在了二皇子府，甚至还是忠武侯嫡女害死的，要让李家不心生嫌隙继续给她办事，要许诺的利得更多才行。
想到这，贵妃的脑仁开始微微作痛，她站起身，对着锦心说道：“前些日子说好的那个女子的画像你呈上来我再看看。”
“是，娘娘。这姑娘是忠武侯世子妃家的妹妹，下个月就及笄了，可要去定下亲事？”
贵妃抿唇，关系是远了些，可要想继续和忠武侯府拉拢好关系，眼下也没得选择，况且刚及笄的小姑娘，自己调教起来也方便。
“就她吧！”
“是娘娘，那殿下那边？”锦心问。
“那边你不用管，我自会跟他说。”贵妃挥挥手，摈退了锦心。
成乐十九年冬，忠武侯世子周南被革去官职，禁足三个月，罚俸三年。西北那处铁矿收归朝廷，工部派了庄允良前往西北勘察接管。
至于为什么是庄允良去，程越之给出的回答是：“庄司务能力卓绝，工部向来是个锻炼人的地儿，给探花郎些历练，相信未来他定大有作为。”
于公确实如此，可于私呢？他确实受不了庄允良得空便去找夏言贞这件事，他看他碍眼，更怕二人相处久了，夏言贞真的会心生动摇。
毕竟，《左氏春秋》说了嘛，“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
1.内容源自《左传》，隐公元年记载，郑伯克段于鄢。
·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不如早点处置，不要让祸根滋长蔓延，蔓延了就很难处理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多行不义之事必定会失败，你等着看吧！
·不义不暱，厚将崩：没有正义，就不能团结民心，势力再大也会崩塌。
2.传闻杨贵妃最爱的瑞龙脑香，香味跟六神花露水差不多，闻花露水确实可以让脑子清楚点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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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上点幼稚权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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