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程府的冷清和夏言贞小院处的温馨，城东王宅里热闹非凡。
翰林院大学士王若方和他的弟弟，礼部侍郎王若成分别带着一大家子聚在一道吃年夜饭。
王家兄弟还有个妹妹，便是如今的贵妃。
两张硕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做工精细又复杂的吃食，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煎炒烹炸煮样样满足。
而两位王老爷所在的那张桌子的正中间，空出了一个较大的位置，没有摆放任何菜肴。
这个位置是特地留出来晚些时候摆放皇帝除夕赐菜的。
戌时，宫中赐菜的内侍准时到了王宅门口，王若方和王若成赶忙跪地迎接。今儿得赐的这道菜是白扒鱼唇，主料是海中鲨鱼，其余配菜是火腿与其他蔬菜。
做法说不上多复杂却很麻烦。先要将鱼唇放盆内，加入葱段、姜片、味精、料酒、猪油、鲜汤，上笼蒸一会取出，去掉葱、姜，滗去余汤，放在砧墩上，片成大坡片。
之后再将锅垫放在扒盘上，然后用配菜火腿片在锅垫上搭成三个夹角，花笋片排在三个夹角里，香菇裁成十字放在当中，最后再把先前蒸好的鱼唇呈圆形排在火腿上，用盘扣住。
接下来就是调味的时间，将锅擦净，加入猪油，兑入白汤，用手将锅垫托在锅内，用武火烧开，小火扒制，约10分钟，加入盐、味精、料酒、乳油、姜汁，再扒片刻，见汤白发浓时，用漏勺托出锅垫合在扒盘内。锅内余汁，尝好味道，加入豌豆，勾入小流水芡，浇在鱼唇上，即成。1
这道白扒鱼唇汁浓菜烂，鲜香利口，是只有宫宴里才能品尝到的菜。
王家兄弟见赏赐的菜品如此珍贵，不由心中大喜，连忙让管家掏出一个大红包递给前来赐菜的内侍。
那内侍也笑眯眯的，轻轻掂量了一下手中红封的分量，笑着说：“今夜皇上赐菜最贵重的便是您二位这道了，真是好福气。另外，贵妃娘娘知道王侍郎年前刚添了孙儿，还包了一个大红包让我顺道给您带来呢！”
说完便掏出一个极为厚实的红封，亲手塞进王若成手里，手指头看似随意地点了点红封。但王家兄弟知道，这红封里，定有贵妃要与他们传的信。
内侍和王家兄弟交换了眼神，明白王家兄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用意，便后退一步，高声道：“成了，我还要赶去下一家赐菜，先告退了，祝两位大人新年吉祥。”
“公公新年吉祥，您慢走！”
送走了内侍，王若方和王若成领着仆从往内厅走。
“哥哥，你说贵妃娘娘是不是有了新动作要我们做？”路上，王若成悄声问。
王若方看了他一眼，神色正经地说：“今日除夕，不谈这些。”
说完还皱了皱眉头。
王若成见兄长这副表情，当即明白了他害怕过年宅子里人多嘴杂，万一被人有心无心听见又说了出去，那麻烦可就大了。
王若方向来谨慎。
也是，若是不够谨慎，只怕他王家全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自从贵妃诞下二皇子，她的野心也随着二皇子的成长变得越来越大。原本他王若方并不想掺和这种危险的事。
可后来二皇子娶了忠武侯嫡女为皇子妃，眼见着势力越来越强，弟弟王若成不知怎么就开始成为贵妃手里的刀了，等他发现的时候，王若成手里已经有好几条人命了。
王若方是王家的人，弟弟和妹妹做出这样的事，无论他做什么，都已经和他们在一条船上，这条船载着整个王家。
往京城西北三十里的远郊有一座山，名叫崇山，此地虽风景优美但山路崎岖，因此来的人并不多。
程越之骑着马走到山脚下便只能下马步行。
初春多雨，山里很冷，立松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件大氅披在程越之肩头，随后撑起伞要陪他一同上去。
程越之叫住了他：“伞给我，我自己上去便成，你把这大氅也收起来吧，披着它走山路不方便。”
“大人您不需要我陪同你一道了吗？”立松问。
程越之望向烟雨朦胧的崇山，说：“不必了，那位大人......不，那位先生寻到此处隐居，我在带着你去怕是要吃不能。”
立松应下，默默牵着马找到一处能躲雨的地方等他。
程越之要寻的人，正是罗楚。
九年前他被罢官后，便一个人远离京城，一个人到这崇山里隐居。
他的妻子留在京城的家中，两个儿子文采斐然但并不参加科考，如今都是京城私塾里有名的教书先生。
自此，一家人皆成了布衣，皇后也曾有心想要帮衬他，但罗楚此人性情刚正不阿，他拒绝皇后的好意，只身留在山野。
几间木屋，一方菜园，这便是罗楚日夜生活的地方。
程越之踏上石阶走到院外，轻轻叩响了柴门。
紧接着，一身麻布素衣的罗楚就这么出现在程越之的眼前。
他头发凌乱的簪在头顶，黑黑白白的发丝没有规则的掺杂在一起。脸上的胡须杂乱，早不复从前利落的模样。
脸呢？那更是苍老消瘦了不少，早不复从前端方君子的模样，若不是程越之知道他是谁，就说他是山野农人也丝毫看不出假。
罗楚见到程越之颇为意外，他走到门前，却并未打开门，隔着低矮的篱笆与他打四目相对。
程越之是晚辈，他双手抱拳抢先开口：“学生程越之，见过老师。”
“程大人礼重了，我不过在你少时指点过你几篇文章，算不得什么老师。我如今只是一介布衣，受不得你这一礼。”罗楚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行动上却没有看出来有一丝惶恐。
他站直着身子，双手搭在立着的锄头把子上，动作放松，表情冷淡。
程越之对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脸上依旧挂着微笑，说：“老师文人气节令学生钦佩，您虽然已经辞官，可您在学生心中仍然是为官之标杆，您的教诲学生时时谨记在心。”
罗楚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问：“别说废话了程大人，这么恶劣的天你跑这么大老远来深山老林里找我这个被罢官的老头，究竟要做什么？”
程越之轻笑一声，感叹道：“老师说话还是这么直接，可当年针砭时弊的英姿只有茫茫山野能看见，着实令人惋惜。”
罗楚皱起眉头看这程越之恭维的样子心里感到烦闷，讽刺道：“没什么好惋惜的。程大人，你不忙于朝政跑到崇山来找我这个糟老头子，看来我朝真是国泰民安的紧，连当朝宰相都能有这么多闲暇时间游山玩水了？”
“学生今日来寻老师，就是为了朝政。不知老师可否让我进去说话？此事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楚的。”
罗楚从鼻腔里出气，轻哼了一声，扛起锄头转身就往屋子走去，边走边说：“我就是个山野农夫，朝政与我何干？你找错人了，请回吧！”
见对方就要走，程越之赶忙喊道：“若是我说，我想再一次推行您当初的新政，特前来向您讨教呢？”
果然，听到这句话，罗楚的背影定住，远远看去单薄的肩背还有一丝丝颤抖。
“当年为了推行新政，有多少人为此丧命你可知道？你今日跑来，轻飘飘的说一句想要再推新政，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窥见王朝根基被动摇想要尽力补救，凭我想要为当年枉死之人求回一个公道。老师，我知道这么多年您虽然不在朝堂之上，可这天下之事桩桩件件您都了如指掌。”
程越之见罗楚有些动摇，继续说：“先前忠武侯私挖铁矿一事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是达官贵人肆意圈地，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仅京城王家所拥有的耕地就有三百一十二亩，每年的收成能足足养着西北一个山村人三年不劳作。更何况，朝廷这样的蛀虫又何止王家一门呢？”
说到这，罗楚再也听不下去，他扔掉手里的锄头，转身快步走到门口，一脸愤恨地对着程越之说：“你说的这些，不仅我知道，圣上更是知道。若是大道理有用，我十年前就把这事做成了！”
“当年是当年，今日是今日。忠武侯如今已是秋后蚂蚱，下一个我要动的就是王家。”
罗楚平复了情绪，冷冷地问：“你既心里有盘算，找我作甚？我如今已没有一点能耐把手伸到朝廷里去。”
程越之见对方已经被自己劝得差不多了，微笑着再次说出先前的请求：“要的就是老师您伸不进朝廷里的那只手。此事说来话长，学生可否进门一叙？”
罗楚冷哼一声，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门没锁，推门进来就成！”
开春之后，夏言贞就很少再和程越之见面了。一方面她时常得皇后召见去给她调养身子，另一方面程越之忙于春闱之事实在脱不开身。
春闱的试题一般都是翰林院先拟定，然后由宰相先筛选和修订一轮，最后交由皇帝决定，至于试题具体是哪一些，在开考之前只有皇帝知道。
然而在开考前两天，却出了一件大事。
有一京城的考生酒喝多了，在翠华楼里大声嚷嚷今年春闱他必中。他的同窗们纷纷笑话他，毕竟这考生资质平平，若是他能必中，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考生见同窗们不信，把酒杯往地上一摔，站在桌子上大喊：“你们都不信我？这考题我都提前知道了！‘普武平吴以独断而克，符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会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2’，宰相大人亲口告诉我的，不信你们就等好了看吧！”
整个翠华楼里的人皆哄堂大笑，第二天便成了整个京城考生们的茶余饭后的笑料。可等到第三天春闱开始的那一天，所有考生都笑不出来了——那考场题榜上的字，和两天前晚上翠华楼那个考生所说的，竟然一字不差。
1.白扒鱼唇一道菜曾出现在满汉全席菜谱中，做法来自度娘
2.试题为 宋神宗熙宁四年（1701年）科举策问考题其一，真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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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加快节奏，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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