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虫蠹之地(十二)

晴山把苹果放进口袋里,停止了想象。

或许她决定救自己的那一刻,和自己冲回蝇群救朋友的心情是一样的。

朋友。

似乎她真的向她投来过那种小心翼翼地目光,通过那双怯懦干净的眼睛。

但彼时她被苍蝇搅得一片混乱的大脑,忽略了她曾试着伸出的柔软触角。

“山山!”蒋筠的喊声传来。

晴山蓦地抬起头来,看到蒋筠满脸眼泪的朝自己跑过来。

她丢掉怀里的灭火器,一把抱住晴山,“山山,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来不及了。”

她挂在自己身上久久不愿下来,呜呜地哭个不停。

晴山安慰地拍她肩膀,“放心吧,我没事。”

“任鸿雪他们呢?”

“周燃在树林门口守着他,我回来帮你。”她抹了一把眼泪,上下看了晴山一遍,确认她真的没事才放下心来。

晴山摊开手转了个圈,“我真的没事,我都说啦有人支援我。”

她闪身,露出后面的几只小猫来。

米糕已经从挂件里叼出了仅剩的一大块鸡肉干,和自己今晚认识的新朋友热情分享。

“哇!!!我们无敌猫猫队怎么这么棒啊!!”

蒋筠伸出两只大拇指,开启了彩虹屁模式,“正直善良勇敢的猫猫队啊!是上帝赐给两脚兽的完美礼物!!”

她挨个摸了摸小猫们的头,把去请外援的头号功臣米糕抱在怀里,“等出去了,姨姨给你做超豪华猫咪汉堡。”

“超豪华猫咪汉堡是什么?”晴山问。

蒋筠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网上看到过,我去学。”

晴山笑了,夜晚过去,天际慢慢泛起白光,“走吧,该去上课了。”

蒋筠问,“我们不去救那个被带走的学生了吗?”

晴山摇摇头,指尖摩挲着口袋里的苹果,“我已经找到她了。”

把狸花猫一家送回草丛,任鸿雪在宿舍楼下休息了一会儿。

他虽然醒过来了,精神状态却不太好。

又是一晚的疲累奔波,但仍然没有关于梦核的任何收获。

几人被这种氛围影响,情绪都变得十分低落。

她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却只是徒劳。

好几天没有吃饭睡觉,就算刻意提醒自己这是同化的影响,也早没什么效果了。

今天,教学楼的地面几乎已经被学生们往返的黏液涂满。

踩上去像鞋子陷入了胶水,需要用点力才能抬起来。

再这样腐烂下去,这些学生很快就会彻底化掉。

苍蝇变得更多了,甚至除了苍蝇以外,地板上出现了很小的白色肉蛆,在随处可见的各种垃圾堆里蠕动着。

任鸿雪的眼神逐渐迷惘呆愣,他看到面前的变化,没有作出哪怕一点惊讶的反应。

他从醒来后始终这样,几人没有办法,只能轮流看着他。

但教学楼里的这一幕却把蒋筠吓到了,她走进教学楼后,双手环抱住胳膊,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几人安抚了她好一会儿,蒋筠才逐渐平复下来。

但她始终垂头坐在那里,痛苦地喃喃道,“山山,我的身体里面已经烂了……”

意识到厄梦的同化正在这个环境里飞速加剧,她连忙暗示蒋筠,“不要这样想。一旦你真的相信了,就要彻底被同化了。”

蒋筠的胳膊下出现了几道青色的斑团,晴山用力揉开,用衬衫袖子遮好,不想让她发现。

“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乖巧的坐回座位上,不断重复着晴山告诉她的话。

晴山吐出一口气,试图排掉体内不散的躁郁。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环境里呆久了,也开始变得烦躁焦虑。

打破梦核已经迫在眉睫,但她思考问题的速度却在不断变慢。

难怪竞赛最多开放五天,因为人在梦里呆的越久,神志会越来越不清晰。

既要随着梦的逻辑走,但又不能完全沦入梦中。

保持这种思维的悖论对精神的伤害很大,因为这杆天平的两侧并没有完全相等的砝码。

教室里,晴山的课桌另一半空空如也,同桌再也不会出现了。

晴山摸出那颗干净的苹果放在她的桌子上,可惜因为底部已经腐烂,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坏掉了。

很快,老师抵达了教室,今天的她恢复了正常的容貌,翻开教案抑扬顿挫时,很难和昨天晚上那个尖啸的形象划等号。

她没有直接开始上课,而是站在讲台上,头微微扬起,眼皮垂下来,扫视台下这些学生。

“校规第一条,入夜之后不得离开寝室。”她转动脖颈,视线对上晴山身边空荡的座位。

台下的学生们听她提起这件事,都吓得缩成一团,有些胆小的几乎要化成液体从座位上溜下去。

教室里停落地苍蝇好像也被这种声音所影响,像震动的沙砾一样开始挥动翅膀发出嗡鸣。

晴山已经烦透了这股声音,但碍于老师正在训话,她需要费很大功夫才能忍住不抬手挥开它们。

“如果有人一定要不守纪律,影响学校的正常运转,老师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她的声音仍然抑扬顿挫,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那些蹦出的汉字和空中的苍蝇们互相萦绕包裹,结合交融,令教室的空气都变得黏稠。

有一瞬间的错觉,晴山觉得她在吐出苍蝇。

老师说完话,巡视的目光挨个学生扫过,教室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晴山被强压下的那只胳膊里像有数不清的苍蝇在爬,前所未有的烦躁袭来。

但她沉默着低下了头,等到头顶上响起翻动书本的声音,教室里的空气才又继续流动。

中午下课的时候,任鸿雪已经彻底拒绝与任何人交流。

作为精神系成员,在无法抵御精神同化的情况下,他只能通过封闭五感来减轻自己的负担。

但显然,这套保护机制现在已经不再正常。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个环境,否则会很危险。”周燃上课时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可惜无法干预。

晴山拉着双眼通红的蒋筠,愈发感到不妙,“离开这里之后也没法消解吗?”

周燃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和她解释,“梦魇的同化功能有很多种,但精神同化和物理伤害不太一样,很容易对人的心理和脑部造成损伤,这种情况是很难通过梦境溯洄精准治疗的。”

晴山感觉自己已经很难压下心头的烦躁。

她极少产生这样的情绪,除了强忍着找不到合适的抒解手段。

米糕从今早回到挂件后,始终没有出来,它也在受影响。

“小筠的情况也很不好,先带她们离开教学楼。”蒋筠从中午下课后就一直在哭,一边干呕一边抓挠皮肤,晴山很担心。

但时值休息时间,广播准时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

原本动人的音乐现在听来好像苍蝇嗡鸣,在晴山的脑海里挤作一团,听得人头疼。

教学楼里、食堂里、广场上、树林里,所有安装着破旧喇叭的地方都在播放音乐,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避开。

四人狼狈站在宿舍门口的小广场上,被逼得无处可去。

她们像被拦住了所有退路的蚂蚁,被一只巨大的水彩笔围困其中。

突然,任鸿雪失控地大叫了起来。

他的喊声如同痛苦的发泄,这种环境对他来讲简直是烈狱,每一秒都在煎熬他的精神和灵魂。

周燃眼疾手快的制止了他要撞上电线杆的举动,钳制住他的双手,“先找东西把他捆住。”

宿舍墙下有很多死去的爬藤植物,晴山扯了两根干硬的藤蔓捆住任鸿雪的胳膊,顺势把他绑在了这根电线杆上。

但他的叫喊仿佛刺激了在一旁小声啜泣的蒋筠,她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抓着晴山的袖子重复道,“山山,我好难受,那些苍蝇吵得我头疼。”

她从两侧揪住自己的头发,好像要把整颗脑袋从中间切开才舒服,“它们在我的脑子里……它们要撞破我的头出来了……”

蒋筠的话令晴山感到恐惧,好像自己的脑袋里也变得和她一样。

她的思绪逐渐飘浮,失焦的视野里,蒋筠好像已经变成了蠕动的腐化物。

“祁晴山!”周燃拉起晴山,把她和蒋筠分开,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不能再有人被同化了。”

两个人还能互相提醒,一旦只剩一个人清醒,就等于全军覆灭。

周燃用力的深呼吸,坦诚道,“我也快坚持不住了。”

即便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要让那些话脱口而出,加快整个队伍的同化进度,还是控制不住的因为只言片语展开联想。

广播还在嗡嗡叫着,从耳道里蜂拥而至,撞击着每个人阻塞的大脑。

晴山又开始感到烦躁,她从地上捡起一块废弃的砖头,把目所能及的所有喇叭通通砸烂。

喇叭掉在地上,萦绕在上面的苍蝇四散飞走,一波又一波的嗡声响起,在她脑海里凝成惊涛骇浪。

她只能垂头站在那喘粗气,试着缓解头脑里剧烈地躁动。

但心脏依然砰砰地跳动着,和苍蝇的嗡声混合成一段协调的旋律。

残存的理智督促她,必须得想个办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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