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莫身后的一人道：“这里是萍阳镇，这田也是萍阳的，哪里轮得到外人。”
江莫附和，“就是，总不能他们天生劳作命，就得让我们命好的饿死。”
因为雪灾道路封死，许多供应进来的食物都被阻断，可谓千金难求。
萍阳镇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沈婧娇本就心情不好，看着他们一个个‘他们应该这么样，我们就应该如何’的话语，恨不得把他们的头摁地里，狠狠砸两下。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不卑不亢询问句：“那不如你们同他们买试试呢？”
农民一听均是踌躇，面色难看。还没等江莫等人问，他们便道：“我们不卖！”
“这是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眼看着有了收成，就指望着它过冬了。”
“是啊，我们不卖！”
江莫和身后的人怒目可掬，丝毫没意识到他们脑回路的清奇，“我们也压根没答应出钱，本来就是我们萍阳镇的地盘，哪轮得到你们。”
她站到江莫对立面，将农民护在身后，“他们说了不卖。”
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管你出不出钱，管你怎么觉得。
江莫的视线定在沈婧娇的脸上，两个鼻孔疯狂出气。他闭目又睁眼，似是想明白了，面色一变，笑着靠近些她。
江莫心生一计，缓缓靠近道：“王妃，雪灾一时半会儿不会平定，必然还要死人的。与其让我们饿肚子，不如放弃这些本就一脚迈进鬼门关的人。等我们一起熬过雪灾，到时候肃王殿下和王妃安心回京便是，一切皆大欢喜。”
她冷笑一声，把人推远了些，“可本王妃却觉得，相比他们，你们这些人更不堪重用。”
她道：“若是今日的农作有你们萍阳镇的人一份，那本妃无话可说，可事实是没有。换句话说，你们会劳作吗？知道这些东西要怎么种吗？知道他们为了这些农作每日几十起几十入眠吗？什么都没付出就想贪图成果，小人作为。况且这片土地不是你们的，人家主人都还没说话，你们倒是先来一嘴你们萍阳镇的土地，哪来的脸？”
江莫等人沉默无声，没想到这肃王妃这么能说会道。
他握紧了手中的锄头，愤恨目视前方，“所以王妃是要看着我们活活饿死吗？”
说不过，那就耍赖。
她答道：“一开始你们若是态度好些来求他们，我想他们是愿意与你们共享的。但是如今，怕是没戏了。”
萍阳镇其余不少百姓抬手质问：“言外之意不还是不管我们了？让我们自生自灭？”
一片混乱中，江莫继续耍赖，“肃王殿下和肃王妃就是这样处理雪灾的吗？我舅父可是朝廷重臣，等我让舅父上书陛下，看陛下怎么说。”
朝廷重臣？沈婧娇皱眉，难怪他会那么嚣张。
江莫以为她是怕了，讥笑道：“王妃，我看你还是认清眼下局势，不要为了不必要的人丧了民心。”
沈婧娇一脸无所谓，只觉得好笑，“你舅父是朝廷重臣，我夫君是当朝皇子。你觉得我会怕？”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锐利直白，江莫顿时心虚，有些后悔方才说的话，灭了自己气势。
最后，他磕巴地带着萍阳镇一队人离开。
那些农民这才露出笑容，王厨娘的丈夫李关道：“多谢王妃，江莫在萍阳镇平日风评便不好，整日喝酒吃肉，全家人就指望着他舅父。”
“所以他舅父当真在朝廷为官？”
李关解释：“他舅父是河北东路的提举常平司，但他父亲只是个无名也无才的卖地瓜的。恰逢雪灾，地瓜无收，就一直待在家里。”
原来是提举常平司，倒真是个大官。
了解了个大概后，几位大娘脸上洋溢起沧桑的笑容，“王妃，快看我们的菠薐韮菜都已经差不多了，按照您的说法当真成了！”
这段日子她一有时间就往这跑，做梦都是庄稼熟了。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沈婧娇看着大片的农田上，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衣服不比江莫那帮人干净，衣衫已经洗的褪色，袖口和领口磨损的有点松散，浑身上下布满了补丁，有的地方甚至已经磨出了洞。
尽管衣衫残破，但他们如今的心里精神却依旧饱满，那是对生的渴望。手中紧握着锄头，每一下挥动都显得那么有力。
得亏王厨娘家先前就是靠农作物过活的，田地够大，也是够这片人撑过去。
可江莫刚才的话，也不是不无道理，不能只顾着眼前的人，他们的目的是平定关山雪灾，是关山的所有百姓。
还没等她多想，他们拿着刚收获的菠薐韮菜就要往她怀里塞，塞到一半察觉那上面还带着土，觉得不妥，转头全塞到曲清怀里。
有的甚至流出眼泪，擤了把鼻涕道：“多谢王妃，虽然这句话说了很多次了。但是我们不是文化人，说不出别的。若是没有王妃的粥棚，再教我们种菜，我们这样的人肯定熬不过雪灾。”
“你们这样的人？你们是哪样的人？”
“世上的不平等太多，地位，权利，金钱，都不足以代表一切。在我眼里，你们比江莫这样的人更为出色。”
“自我否定是最不值钱的，如果一个人走得太顺，那他遇到事后的结局定不如意。”
不少人心头酸楚，或许没人知道他们一路走来的艰辛。像今日这样的局面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多数以失败告终。不平等的对待只因为他们是没钱没权没势的农民。
他们用粗麻的布衣擦过泪水，沈婧娇不愿见他们流泪，自己也跟着难受起来，索性将这些抛之脑后，“好了，大家快些收拾完回济灾所吧。”
她从曲清手里取过布袋，递给李关：“这是剩下的种子，明日再接着种。”
李关结果种子，爽快的笑容和王厨娘一样：“好！”
济灾所设立在粥棚对面，是为这场雪灾建设的简陋院落。因为建设简单，不少角落滴着水，容易构成安全问题，得尽快修缮房屋或者找到让他们安身的地方。
她刚到凤锦阁，玄影就不知从哪冒出来，“王妃，农田的事情已经解决完，我就先回去跟殿下复命了。”
听这话倒是让她想起谢司衍特地让玄影跟着她，好奇地问：“你们殿下命令你保护我时可有说什么吗？”
玄影如实回答：“时刻跟随王妃，保护王妃安全。若王妃受伤，我也不用活了。另外......不得逾矩，平常时刻只能待在屋顶。”
她眉眼弯笑，眼中似有高兴之意。难怪，爬屋顶她还以为是玄影的爱好。
“那你回去吧，以后不要爬屋顶了。”
玄影应下后，专身离开时正巧撞上一个行色匆匆的丫头。
“王妃！不好了！”
沈婧娇回眸，只听见：“肃王殿下晕倒了！”
“殿下现在在何处？”
“奇程阁。”
奇程阁是章承福院落的偏卧。
奇程阁里，谢司衍躺在床上，玉冠分明端正地立在头顶，依旧是矜贵的模样。只是唇色异常苍白。
一旁的章承福主动道：“已经找大夫看过，说是因为太过劳累导致的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什么不治之症？”
章承福有些尴尬，抿唇嗯啊了半天。甚至一旁的裴玄也是蹙眉低眸，盯着地面眼中布满了血丝。
“说啊。”她吼道。
“怕是不能同房。”说完，章承福都替自己捏了把汗。
沈婧娇双腿沉重，脸腾的变红，目光四处游走了一边，“我以为什么大事呢。”
裴玄抬头，一副‘你好棒’的眼神，充满了决心和力量，倒是给她整的开始逃避视线。
谢司衍醒来已经是隔天的中午，醒来面色更黑，搁在床边的双手握拳青筋爆起，看着一直守在身侧的沈婧娇无力道：“你都知道了？”
谢司衍这般傲气的人，必然十分介意这种事。她灿然一笑，无所谓道：“知道啊，都是小事，你也别放在心上。”
话是这么说，但是谢司衍的脸色更黑了。
她只好道：“只是你这段时间太过操劳罢了，我给你把过脉，好好调理就好了。”
为了确保他没有别的身体状况，她私下给他把过脉，还没到无药可治的地步。只要调理好完全没问题。
只是一时间累晕了过去，除了那方面以外别的没问题，就是现在脸色不太好看。
她弯腰将谢司衍扶起身，端来药碗，“先把药喝了。”
等谢司衍全部喝完后，沈婧娇站在床沿边，“你把最近在忙的事情跟我说，我帮你处理，你就好好休息。”
他没听她的话，径直起身，沈婧娇茫然地看着他，他叫来玄影替他更衣，朝沈婧娇道：“最近正是耗精力的时候，我都这样了，你一个人肯定不行。”
沈婧娇无奈，“那我跟你一起，你也好减轻点压力。”
他双手打开等着玄影更衣，默认了她的想法，“我打算弄个地窖，储存食物的同时还可以起到保暖作用。地势、水位、通风、排水的问题我已经一一考察完，现在就差人手了。另外，粮仓已经没有多少屯粮了。”
听到这，沈婧娇神色微变，惊道：“怎么会？河北东路内常有天灾，据我所知上报给朝廷的就有多起。就算这次没有赈灾款，但是以前朝廷发放的粮食这么快便没了吗？”
谢司衍穿好外袍恢复了往日神采，“况且荆州因为地瘠民贫，常年灾荒，已经恢复了“捐监”制度，上报给朝廷的屯粮数目还不少。”
不用说就知道，其中必然有猫腻。
两人第一个怀疑的便是章承福，但眼下需要先把百姓安顿好。
沈婧娇表示挖地窖的人手她有办法，王厨娘家的农田已经不需要那么多人就可以种出粮食，可以分出一批人来挖地窖。
他们到萍阳镇找人的时候，恰好碰上了回太守府的章承福。
谢司衍的马车是一等一的，可章承福的马车却毫不逊色，四脚高挂起慕蓝流穗，色泽也至少是中等往上的楠乌木。
太守府平平无奇，没想到章承福的马车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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