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去,我就不去了。过会儿林林回来,我还等她一块去‘花满华苑’唱歌呢。”宋华蓁扬了一把过肩的卷发,她瞧上去很高傲,声音细软,尾音却又冷淡突兀地收住,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站在二楼围栏前,双手随意地搭在上面,眼神慵懒惬意。
那一瞬间,孟鸷想到自己曾在家乡某个小超市的冰柜上看到过一只鸟的印画,那是一只飞翔着的鸟,它的下面是蔚蓝色海洋。
她就像那只飞鸟。孟鸷这么想。
“晓得,我们也早些回来,我到时候送你俩过去呀?”未陬站在一层门口,在额上朝宋姐比了个“懂了”的手势。
“一起去嘛,小孟没去过呢吧?”宋姐笑着问孟鸷。
“你去的吗?”未陬回头,也这么看向孟鸷。
“一块吧,我长长世面,跟着哥哥姐姐多学点东西。”孟鸷“呵呵”地傻笑两声。
“学什么?你跟着宋姐,每天学的就是去哪里好玩了!”未陬大笑。
“喂你——好小子们,不去卖场了?林林一回来我们就走,到时候你俩糟心小孩自己玩去吧!”
“宋姐,我比你大的吧……”未陬无语地低声,但他没再废话几句,转而道别,和孟鸷走出了老宅。
老宅内院的枝头上鸟兽停靠,叽喳声频频响起,更衬得内院静谧。墙内墙外似是两个世界,墙外是骄阳啊,墙内却是阴凉。
孟鸷享受这种感觉,这是一种说不出的美妙。只是想想刚刚片刻的乘凉,似乎肩上的热浪都已不再那么惹人厌了。
“啊呀!”刚没走几步,孟鸷忽然惊呼,“我从李大爷那儿拿的荔枝,忘记告诉宋姐了!”
“你放哪儿了?桌上不?她看得见,不用慌。就算没看见,晚上回来再说也不迟,那东西放一下午不会坏。”未陬蹬上车催促着笑道,“走,上车!”
孟鸷稍稍安心。这是他第二次坐上未陬的后座,尽管只是最简单的单车。
“你跟李大爷认识了?他人好呀,常哄着给小孩荔枝,一给就给一大捧。”未陬腰板直,身子骨硬朗挺拔,车行得稳健迅速,讲话却不带喘,“我刚来这边儿上学,那时候谁都不认识,但头一天就认得李大爷。你见着他的时候他是不是拉个马扎正坐外边呢?”
“哎,差不多。你怎么知道?”
“我第一次见他就是这样。他经常坐门口看人,路上有人拿的东西多了他就放下手头活去帮忙提,有学生来榕树下乘凉他就上去送水。也算是缘分,他老婆是河南的,人和善,见人打招呼,两人确实天生一对,不过可惜的是他老婆前两年得病走了,现在就剩他一个,可他还是这样,一点儿没变。”
未陬的话不算少,语速很缓,孟鸷有一种小时候听故事的感觉,心头像是被时光灌入大量奔涌的情感。
“前边就是卖场,多近啊。”未陬脚下速度慢了,随即就要停车。
孟鸷下车抬头望,阳光让他睁不开眼,他只好半遮半挡地去看。
卖场从外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就像是在无数商铺小店间隔开一处空间,向内凿出一个大洞,里面深不可测,入口处摩肩接踵。
“人多啊,这会儿算是少的了。”未陬停好车,带着孟鸷往里走,“进口窄,不好走,你拽紧我的衣服,别走散,我不好找你。”
人挨着人,肩挨着肩,不知谁的啤酒肚皮顶住孟鸷的后背,不知哪个小孩一拳锤在了孟鸷大腿上,又不知是谁正在高声叫喊。
孟鸷攥紧未陬的衣袖,挤来挤去的人群让对方的衣服显出褶皱,他觉得十分可惜。
“哎哎让让让让!让我们过过!小孩在那边呢!”一对夫妻横冲直撞,原是和孩子走散了,焦急中好不容易捕捉到自家孩子的踪迹,于是慌不择路地逆着人流走。
未陬顾不上什么,一手抓住孟鸷的手腕,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两人就已站上制高点:“我抓住你,我们往边上顺着斜坡走。”
“这个斜坡怎么没人走?明明从这儿走更快更方便。”
“斜坡是拉车运东西的道,它这个坡修得又格外陡,平时谁走大斜坡呢,上坡多难走。只是现在人多,走斜坡的好处就出来了。”未陬道,“你看吧,咱们走过后肯定有人要来这边,所以咱们得快点了。”
行至坡顶,便到了卖场内部。这里就比外面宽敞太多,商品琳琅满目,昏黄的灯光映在冰冷水泥墙板上竟有些暖意。人的怒骂嬉笑、叫喊砍价声充斥回荡在整个卖场长廊,在这一刻孟鸷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间”。
日常用品、时尚新装、瓜果蔬菜、熟食鱼类、珍馐美味,一切的一切应有尽有。
也许是提前做过规划,也许是太过熟悉这里,未陬拿东西的速度非常快,没出一会儿他们借来的小推车上已堆满了要准备的物品。
“啊呀,要去出口那儿结账,人又该多。我给你一块钱你去外边买块雪糕吃着好不?别跟着我在这儿挤了,这儿又闷又燥。”
孟鸷赶忙摇头:“你这车子最后要还给人家的吧?这么多东西一人拿不完,我得留下来帮帮你。”
“怕啥?我推着车子出来,推到家都不妨碍,回头找机会送回来就是了,老板人好得很呢。等我出来你再帮忙推到家,你看这样行不?”
再无他法,孟鸷拿着钱出来,等出来了才发现未琛明钱给多了。
“一块钱能买五块雪糕,能买三份冰粉。”孟鸷想,“……剩的钱得还给他。”
卖场门口小店里的店员是个爱打扮的年轻女孩,孟鸷来时她正照着镜子涂胭脂。
“两块冰糕的钱,一块能先放你冰柜里不?给我哥的,等会儿我再来取。”
“当然!”女孩爽快答应。
孟鸷拿着其中一块冰糕走到路对面,他蹲在旁边石墩前吃。
“……”
一个小女孩忽然闪现在他的身前,眼神直直地盯着他的手。
“你干啥?”孟鸷被吓了一跳,他猛然抬头。
“看你吃。”
女孩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小手提着稍长的蓝白色波点连衣裙。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孟鸷突然想起了弟弟孟修源。
孟修源小时候是不是穿过小裙子?小学排练话剧的时候?
回过神,孟鸷无语地望着来人,心想难道自己碰到骗吃骗喝的小孩了?
“你家大人呢?”
女孩煞有其事地环顾四周,郑重其事地说:“没看见,他们走丢了。”
孟鸷恍然,他指了指身后的大石头:“大人走丢可不好找啊。不过大人都比较聪明,他们会顺着来路回来,你要不坐这儿等等他们?正好我也等人,你坐着儿,我跟你一块儿等。”
女孩摇头:“不要。你先来的,那是你的位置,老师说人要懂得先来后到,我不能坐。”
“这样啊,但我以前的老师告诉我人要懂得分享。我给你挪个位儿,咱俩都坐好等。”孟鸷跳上石墩,又往边上挪了挪,嘴上却扯着瞎话。
他一个当初上学是为了玩、在家待着也是为了玩的“三无”青年,哪里记得老师说的话?
孟鸷脸不红心不跳地啃着冰糕,眼神不住地瞟着卖场门口,生怕错过一只飞蝇。
女孩这才坐下,眼睛却还盯着孟鸷手上的冰糕。
“你想吃?”孟鸷被盯得发毛,他挠了挠头问。
女孩点头,片刻后又摇了头:“但我想吃冰粉。”
“你还挺会挑,冰粉比这个贵。”孟鸷无奈道,“你等着,我给你买去。”
于是等未琛明推着推车出来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大一小俩小孩,一个蹲着一个坐着,很滑稽又可爱的场面了。
“小鱼?你妈呢?”未琛明一眼就认出来了女孩。
被叫做“小鱼”的女孩打了个激灵顿然站起,眼睛瞪圆,像是看到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我妈在家!看到没!蹲着的这位是我新认的哥,你不准惹我!”
孟鸷呆滞地望着小鱼,没敢吭声。
未琛明在孟鸷和小鱼脸上来回扫视,然后忍住没笑道:“你说的这个是我弟,刚搬过来。祖宗,你扯谎能不能编的真一点……我晓得了,祺晓雨同学,你是不是逃学出来的?没跟你妈说吧?”
“没啊!学校管道坏了,今天休假,我妈知道的。”小鱼叉腰站好,底气十足。
“行,你赶紧回家吃饭去,一个人在外边热不热?冰粉谁给你的?”
“我哥!怎么,你想吃?门都没有!臭不要脸的!”祺晓雨扮了个鬼脸。
未琛明差点气笑:“你也不打听打听,你新认的哥用谁的钱给你买吃的?小白眼狼,去年生日谁给你包了个大红包?谁又笑嘻嘻跑过来喊‘谢谢哥哥’的?谁啊?你帮‘臭不要脸的’回忆回忆?”
“谁啊?我才不记这些!我是小孩,小孩忘性大!”
“你别倚小卖小啊,回家我就跟你妈告状。”
孟鸷在一旁笑,清朗的笑声传入未琛明耳中,有那么一瞬,未琛明心中稍许动容。
他用余光去看,哪里来的清风正巧揉过孟鸷的发尾,几根碎发摇摆不定。
他的心也在这一刻稍许摇摆。
小孩玩世不恭,根本没察觉这片刻的异常,见自己落了下风,只好向孟鸷求助。她高声打断:“啊呀!哥,他方才占你便宜!”
孟鸷忍不住拿食指点了点未琛明,又无奈地指向自己:“他是我哥,你是不是也该叫他一声‘哥’?”
女孩迟疑地点头,就当孟鸷和未陬同样以为这孩子要痛定思过时,她大喊一声“未琛明是王八蛋”,表情壮烈而又坚定,最终毅然决然拂袖离去。
好一幅壮士做派!这孩子将来必将有所作为!孟鸷在心里偷乐。
“走吧,回家。晚上和你去‘花满华苑’。”刹那间,未陬回过神,他推着小推车先行一步,步伐意欲急促。
恍恍惚惚,孟鸷敛了笑意,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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