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学习很特殊,印刷、摄影、绘作、平面设计被分开,孟鸷本想和未琛明一起去平面设计,却意外被对方拦下。
“你得拿上你的照相机,因为这是你的命。”在宿舍门口,未琛明笑了一下,道,“好好学,以后做我的特聘摄影师。”
孟鸷明白对方的意思,正要回屋拿照相机,却又被对方拦住。
“孟小鸟,给你这个。”未琛明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
孟鸷拿去摸了摸,立刻反应过来里面装的是钱。
“给我这个做什么?”
“半月工资。”未琛明的眉眼舒展,“我雇你。”
“我还没上班吧?”你也没把公司办起来。
后半句孟鸷吞回肚子里,没说出来。他很疑惑,未琛明给他的已经够多了,即使不给钱,他也要为他做事。他伸出手,想要把东西重新塞给未琛明。
未琛明的发丝稍显零散,唇瓣色彩沉郁,与肤色的白形成强烈反差,眼神里藏着一丝捉摸不透,还有孟鸷第一次见他时的不容置疑,“提前预定啊。”
……能让我提前预定吗?
在其余人看不到的地方,未琛明的左手背后微微颤抖,只在孟鸷点头后,他的动作才稍显平静。
……
孟鸷离开,未琛明的眼神始终追着他走远。
“哎,还看呢?人都下楼梯了。他不是小孩,你们又非亲非故的,怎么看得这么严啊?”彭泽站在长廊窗口处抽烟,叫住了未琛明。双肩松弛,眼睛微眯,他又在打量未琛明了,“过了吧?亲兄弟也比不过你们。”
未琛明回神看向彭泽。他总觉得对方的这种眼神让人很不舒服,对方似乎想要剖开他的心,探究他的内核。
但还没等他说什么,忽然从他的身后越过一个人,没等看清对方就来到了彭泽面前,伸手掐了彭泽的烟。是梅寻。
“厂里不让吸烟,宿舍也不行。”梅寻的眼眉透着甘冽的酒香,藏着万水千山的柔情。
“大早上喝酒?什么坏毛病。”彭泽嗔怪道,心里却由着那人去。
“我今日唔带堂,食一啲,要瞓回笼觉。”看来确实是喝上头了,梅寻的口音又成了原汁原味的粤语。还好孟鸷不在场,否则又要听不懂了。
“又睡啊,大画家?”彭泽道。
未琛明注意到彭泽的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是笑了。
送走了梅寻,长廊里也没剩下多少人了。
“喂,你还说我?你和梅寻不比我们更甚?你们又什么情况?”未琛明靠近窗户,迎着窗外的风。在此之前他的心里一直悬着根若隐若现的细线,这一刻忽然绷紧。
今日的天很阴沉,据说中午就会下雨。大雨倾盆,这才是广州常有的景观。
“你看不出来么?”
彭泽幽幽的声音顺着风飘进未琛明的耳中。后者心里的细线轰然断裂,像山崩前压抑沉闷的空气,偶尔经过的风声都变得诡异可怖。
未琛明满目诧异,又再下一秒转而为了震惊,夹杂着种种忧虑。
“这么惊讶?”彭泽摸了一下裤兜,掏出烟盒,刚抽出一根,手忽然停顿下来,又放了回去,若无其事地道,“我以为你们和我们一样。”
“……那你判断失误咯。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未琛明喉头像是堵塞着什么,他顿了很长时间,之后故意这么说。
“啊——”彭泽叹了口气,露出慵懒的神情,又拍了拍未琛明的肩,示意他该下楼了,然后抛下一句话留给对方自行回味,“没有哦。至少你和我一样。”
……
“落大雨咯!边个带遮嘞?”
“我带遮咯,但得一只。你出门口冇睇日呀?”
“边个计带呢,都冇谂过雨咁大呀!”
“噉你走返去啦,都唔系很远,你走快啲!”
虽然没太听懂旁人交谈的内容具体是什么,但孟鸷猜得出来,一定和这场雨有关。他出门急匆匆,只拿了相机和照片簿,压根没想到带伞。宿舍离这里并不是很远,他大可以等雨停了再走。
“喂,广州嘅雨都要下好耐嘅,靓仔,你唔好等咗。”一个大波浪发型的女人走上前,打着伞离开,留给孟鸷轻飘飘的话语。
……她在讲什么玩意儿?
让自己不要等了?
孟鸷怔楞很久,眼神迷茫,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他决定搏一搏跑回去——大不了只是淋湿而已,洗澡换衣就是了,但是手里的照片簿和相机恐怕就要遭殃——没关系,把它们埋在胸口,应该也不会淋湿——这时前面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拨开朦胧的雨幕,孟鸷喜出望外——他以为是未琛明。
“好一出大戏哦。”目睹孟鸷的神情从惊喜变为平淡,梅寻没生气,反而眉脚弯弯笑了半天,“你心里还真是个孩子,面上什么情绪都藏不住。跟我走吧,未琛明那儿还得一阵,彭泽跟他一起呢。”
“哦、喔。”孟鸷发觉自己方才有些丢人,他面红耳赤地接过梅寻的伞,快步跟上。
“听说昨日你和未琛明拍照去了,拍得怎样?”
“我们拍了两版,一张我放在照片簿里了,另一张场景照还在宿舍。”孟鸷将伞柄压在颈下,用嘴叼着相机的带子,两只手翻开了照片簿,指给梅寻看。
这是那张端正的照片,两人笑得很灿烂。
梅寻盯了一会儿,陡然开口,“哎,靓仔,你们拍这张照,老板中间没喊停?”
“这张很顺利。”孟鸷道,“怎么了?”
“喔。”梅寻的食指点了点相片的右侧,也就是未琛明的一侧,“这人……他在看你吧,你没注意?”
相片里的未琛明的确朝孟鸷的方向偏了头,但并非完全将侧脸露了出来,眼睛也正视着相机,孟鸷不明白梅寻的结论从哪儿得出。
“他没看我。”孟鸷摇了摇头。
梅寻没再接话,耸了耸肩。
广州的雨不能论“滴”,而要说是“颗”,一颗一颗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倘若是泥土,那一定要留下坑坑洼洼的证据。
“摄影的课少,下午没课了?”梅寻擦着头发,敲开孟鸷宿舍的门,眼神依旧含着浓烈的情,“给你看个好玩的,来么?”
孟鸷觉得没喝酒的梅寻比喝了酒的他更诱人,脸庞不妆而粉,眼底媚态乍泄。而如今对方淋了点雨,眼里依旧蒙着未褪去的水雾。
“……来!”
梅寻从桌上拿了个上锁的檀木盒子,打开后里面藏着一对蓝白相间的耳环,还有一串花青手绳。手绳孟鸷能理解,可耳环的主要材质竟也是布料,只是外面加了个金属制的圆环,与耳相接处是朵银制的荷花。
“这是什么?”
“扎染,白族的手艺。”梅寻的声音好像飘在空中,“怎么样?试了好多次才做成这样。”
“你自己做的?”孟鸷惊叹着,手指轻轻拂过扎染耳环上的布料,质感清晰,他的脑海里像是过了一道电流,“不愧是学美术的。”
这时梅寻却摇了摇头,“你也可以。先把布完全浸泡,取出后捆绑起来,然后就可以染色了,染完密封晒干就行了。”
“还能用扎染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咯,衣服、帽子、各种饰品,哪怕只是一块布,扎染完都是美的。”
听到“衣服”的字样,孟鸷一下子就想到未琛明的旗袍,“如果要做衣裙,布料应该怎么选?”
“嗯……看想要怎样的衣裙咯,像比较厚实的那种,棉麻就显得有些薄,纯棉的牛仔布料应该可以试试。”梅寻想了一会儿,道,“你想尝试这个?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先从简单的做起。”
“没,我只是问问。”孟鸷赶紧摆手,“简单的有什么?”
“我第一次尝试的是蓝蝴蝶,这个还需要一点刺绣工艺。试试?我教你。”
窗外的雨点似乎小了一些,但格外紧密,所以看上去气势依旧不减。在广州之前的雨里,孟鸷看不到阴郁,感受不到清冷,他总是能闻到花香,随时随地都有的浓郁的花香,飘荡在空气的每一处。
但这场雨是入秋的雨,它冲淡了三分暑气,孟鸷觉得天真的有些凉了。
“往年每到这个时间,广州就要下一整月的雨。整个秋天要下几十场大小不一的雨。”
“一整月?这么久?”
“没办法呀,暑气太重,这样才能冲散夏天的气息。”
“……噉先可以冲散夏天嘅瀡呀。”
白色水汽蒙上玻璃窗,外面零星的人和车都只剩下破碎的残影。屋里的光是昏黄的,孟鸷喜欢这种灯的颜色,暖意上头,他像置身于渲染过后的电影之中。
一下午听雨声,手中的活计几近完工。在此期间,孟鸷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见了一只蓝蝶,醒来后手上就真的多出了这只蝶。
“哎,漂亮呀。我这里有个相框,你可以给它裱上,那就完美了。”优秀的人从不吝啬赞美,“我第一次做的时候手忙脚乱,没你做得好。”
孟鸷笑了,“我有你带着呀。”
“留着吧,第一次往往值得纪念。”梅寻道,“我的被室友抢走了,真可惜。”
“我想送人。”
“嗯?”
……
未琛明回来时,外面的雨还在下,这时天已有了暗下来的意思。这场无尽的雨和迷雾宣告秋意渐上,世界上所有人的孤寂感都在陡升。
除了未琛明。
雨珠顺着未琛明的发丝向下滑。他不说话。
他的皮肤溅了雨,摸上去只能感受到一手的冰凉。他的心里却是滚烫的,像刚从火上烤过。
未琛明手里的蓝蝶异常柔软,见着它,他似乎看到了银针上下翻飞、新制染料湛蓝的模样。蝴蝶是扎染出来的,在轮廓和留白处选用金丝和银线细密匀称地勾勒,周身还镶着明黄色的祥云,飘逸流动。
“……怎么送我这个?”未琛明咬了咬牙,问。兴许是刚淋过雨,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下午跟梅寻学的,他说第一次做的事要好好纪念。”
“让你纪念就是让你自己留好,别送人。”未琛明的脸上终于有了明显的动容。
“送你,”孟鸷顿了一下,抬头望着未琛明,“不就是最好的纪念么?”
未琛明再次看清孟鸷的眼睛。这是他见过最纯粹的玉石。
从夏到秋,南方的雨季潮湿,它一面营造孤寂,一面又冲散孤寂,关键在于人心境如何。但无论怎样,无可否认的是它是无数人记忆的伊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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