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老夫人是个狠角儿，手下几房都不争气，她一个女人竟让周家从米般小的汉安到不夜城上海盘踞下来，从此站稳脚跟。
周母生周结香时难产，周结香从小在周父身前长大，虽然缺了母亲陪伴，但也受尽父亲宠爱。
她外祖父觉得她害死了自己的女儿，讨厌她，连周家也因此受了牵连，周老夫人也跟着不喜欢她，对她很是刻薄。
周结香没怎么和祖母一起生活，但在她印象里祖母是个很有威严的人。
再加上这四年祖母对她的掌控和下命令，所以即使来上海一个多月了，周结香对祖母也不是敬仰，而是惧怕。
周结香走到祖母房前，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来。”门里传出中气十足的女声。
闻声，周结香又迅速理了理衣裳和头发，然后轻轻推开门进去。
“祖母。”
周结香进门乖乖巧巧喊了一声，看见周老夫人已经坐在梨花木桌旁了，身前放了杯已经不冒热气的青瓷茶杯。
周结香心里一紧，看来祖母已经等了挺久了。
周老夫人颔首点了点一旁的凳子，对着周结香道：“坐，雀儿，给大小姐倒茶。”
一旁站着的丫鬟紧接着就为周结香奉茶，茶水从壶嘴倒出，顿时茶香四溢，这应该是上好的信阳毛尖。
“好了，下去罢。”茶倒完后，老夫人又不紧不慢道。
“是。”雀儿低声应着，转身离开，把门也一齐关上了。
周结香有些不安，还没等她发问，老夫人便先开口了。
“你可知道今日我为何唤你来？”
周结香抬眸，看见祖母了然一切的神色，也不做掩饰，便答：“是叶家的事吗？”
“听闻叶家那摩登小姐带你去了百乐门，还被巡捕房的人关了起来？”
“是。”周结香不敢隐瞒。
“恩。”老夫人没有继续发问，而是转了个话题，“话说叶家是诗书之家，按理说把你丢到家门口的这种荒唐事他们是干不出来的。”
说罢老夫人抿了口茶，语气很平淡，“莫不是他们把你送到门口，你醉糊涂就倒在地上睡着了？”
“我…我也不知道。”
周结香无法辩驳，她虽也不太相信是叶家做的，但这事实是蹊跷，没什么条理。
“方才叶家下帖子以表歉意，我寻思着不日你就要嫁过去了，我也不再追究。毕竟叶家也是家大业大。”
言下之意就是周家还要仰仗叶家，老夫人叫她来不为别的，而是又在暗点她，警醒她。
可既然叶家都表示歉意了，为什么祖母还要问是不是她自己醉了。
若是个寻常人家的闺女平白无故被人扔到门口，也是会心疼，然后找出是谁干的。可她的亲祖母既不心疼她，还要怀疑她。
周老夫人向来强势，平生是最容不得被别人欺负的。她也许不会叫周家其他小姐忍，但她会叫周结香忍。
老夫人瞧见周结香没吭声，默了刻，语气和缓道：“结香，你可是觉得委屈？”
周结香一怔，结香，结香，不知从何时开始没人叫她这个名字了呢？也许是父亲死后，也许是周砚走后。
若不是周砚在汉安种的结香树整日像提醒着她，她也许都要忘记曾经的自己了。
“不敢。”周结香低垂着眉眼，可心里还是被掀起一角酸辛。
不敢，棋子没有为自己声讨的权利，她早就知道的。
“好，不愧是我周家的长女。”老夫人也不再管她的情绪，满意道，“代文说下午带你去外面走走，你吃过饭就准备准备罢。”
“是，祖母，那我先回房了。”
“恩，去罢。”
-
“小姐小姐，姑爷来接你来了！”阿朱欢欢喜喜地跑进屋喊道。
周结香正躺在床上小憩，被阿朱这一声扰得没了困意，起身便看见阿朱手上拿着个礼盒，便问：“这是什么？”
“这是姑爷来府上备的礼物，姑爷还吩咐我叫你过去，你的礼物他要亲自给你呢。”阿朱嘻嘻笑着，“姑爷真大方，我们下人也有份儿。”
“什么姑爷，今天早晨不知谁还在埋怨。现在得了好，就一口一个姑爷了。”
“哎呀，阿朱这不是不识时务嘛，可能昨天晚上是个误会，没准儿是小姐自己醉倒在门口，没法按铃了。”
阿朱摸着手中的好物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也许是吧，我记不太清了。”
周结香听着阿朱和祖母一样的猜疑，不由笑着地摇了摇头。
“小姐，我看啊，姑爷不是那般人，我觉得姑爷人很好，小姐嫁过去定是幸福的。”
周结香淡笑：“阿朱，你看人倒是准。”
“嘿嘿那是当然的，不说了小姐，你快去罢，姑爷该等急了。”阿朱轻推着周结香往屋外走。
周结香转过身点住阿朱的额头，叹气：“阿朱，我还未过叶家的门，你别叫叶家公子姑爷。”
“哎呦，好好好，我听小姐的，不叫不叫。”
-
周结香到厅堂时，叶代文身着白袍背手站在那里不知在看什么，倒是颇有书香门第的儒雅气息。
“叶公子。”周结香轻唤一声。
叶代文回过神，笑道：“结香，你来了。”
“恩，让叶公子久等了。抱歉。”
“不，结香，昨天半音做错了事，我代她向你道歉。”叶代文的表情有些僵硬，感觉并不情愿。
“没事，这事过去了，我们都不再提了。”
叶代文替叶半音道歉，难道是叶半音把她丢到门口的？周结香脑子里闪过这个幻想，算了，她也不再问了。
“是我们招待不周，让你……”
叶代文说着便失了声，叶半音这小妮子要耍耍周结香也就罢了，可竟让周砚看了去，这番上门道歉，是希望周结香不再追究，免得周砚找叶家麻烦。
“叶公子，不提了。”周结香轻声打住他。
“好，不提了。”叶代文释然笑着，想着周结香倒也没这么小家子气，又道：“结香，你我不日便要结为夫妻，不必这么生分，你且叫我表字：子平。即可。”
“叶公子，成婚前叫你的表字，这恐怕于理不合。”
周结香自知两人本就没有情分，一人是身图报恩，一人是百般无奈。各自都心知肚明，也不用做多余的事情。
“对，结香知礼数，是我唐突了。”
叶代文只当她是旧习，改不了的。
“对了，结香，昨晚我跟一些西洋的人谈了生意，看上了一样货物，我觉得很衬你。”叶代文说着便从一旁拿了个黑色的礼盒。
“这是从西洋进口的珍珠项链，现在城里面的夫人小姐都喜欢。”
叶代文边说边帮她打开了礼盒，一条上好的珍珠项链安安静静躺在盒里，发出白色光泽。
“这还不是最好的，这次货物中有一条珍珠中的极品，名为‘珠光’。”叶代文话里止不住的夸赞：“据说这条项链还有特定的含义，只可惜……”
只可惜被你弟弟周砚拿了去，这一句叶代文没说出来。
想到周砚，叶代文对他的印象不好，这次来也没有备周砚的礼物，想到他也许也不稀奇这些，便也没问周结香周砚在哪里。
“不说了，我给你戴上，你看喜不喜欢？”
叶代文说着就要往周结香颈上戴，周结香推脱着：“叶公子，你来这里已经是我的万分荣幸，这礼物我受不得的。”
叶代文给周家其他人的礼物周结香管不了，可她不想叶代文破费送礼，他越对她好一分，她便越心有不适。
不过是家族联姻，他们本该不必如此。
叶代文的手一顿，想到自己用西洋那套受礼的规矩周结香是理解不了的，心底对周结香生出一丝鄙夷。
叶代文把项链放进盒子里：“结香，半音那丫头怎样闹你都忍着，我送个礼你却如此推脱，项链你得要收下，你想什么时候戴就什么时候戴。”
周结香看着叶代文有些不耐的表情，想到自己可能太矫情了，又几次了拒绝他，于是妥协，最后便道谢收下了。
叶代文见她收好了礼物，又道：“祖母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我们走吧。”
周结香侧头看了他一眼，叶代文看起来是个好儿郎，也许阿朱说的没错，嫁给他的姑娘会幸福，只不过他们俩人都藏着事，日子是过不舒坦的。
叶代文带周结香去了一个堂子，里面的人乌压压坐着，空气有些压抑。
“我早就订了个卡座，不和那些个人挤，结香，这边。”叶代文领着周结香往前面走。
“这是做什么的？唱戏吗？”周结香有些好奇，她还没来过这种地方。
“不是唱戏，是听评弹，你第一次来吧？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叶代文又道：“苏州小调的《秦淮景》，只有今天才能欣赏到，结香你可真是好运气了。”
“恩，是我托叶公子的福了。”
叶代文斜睨周结香一眼，也没客套，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可能我们要等久一些，因为那位唱评弹的人才从苏州来。”
“好，那我们多坐一会儿。”
待两人坐下，叶代文便开始为周结香倒茶水。
“哦，谢谢。”周结香有些受宠若惊。
“这是我专门叫人备的，你且品品，看你能不能猜出。”
“我不太懂茶的。”
周结香不知他为何要让自己猜，但也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心想应是西湖龙井，抬起头正想回答，目光却被大厅第一排一对光彩照人的男女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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