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两人的奢贵扮相，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周结香盯着男人凛冽的侧脸，愈看愈觉得熟悉。
这……这是周砚！？
“啪！”茶杯碎裂的声音。
周结香脑子也轰地一下子像炸开一样，四肢不受控制地变冷，冷得把手中的热茶变冰，冷得茶杯从手中滑落，滚烫的茶水洒到身上她也毫无知觉。
“结香，你怎么了？”
叶代文吃了一惊，他竟不知一杯茶能让她起这么大的反应，饶是猜不出茶名也不必这样做戏吧。
“没事。”周结香回过神，用手帕擦拭自己的衣裳。
这边弄出不小动静，有些人往这里看了几眼，周结香慌张中也往周砚那个方向看，发现他并没有注意这边。
也是，有美人作陪，一心都在美人身上了，哪还有什么心思管周遭。
“结香，你在看什么？”叶代文发现周结香的异常，也往那边看，正巧看见了周砚，“咦，那不是……？”
“我不认识。”周结香连忙道。
叶代文一下子顿住，周结香不承认自己认识周砚？难道他们不是一个周家？
那为何昨晚周砚还来接她，这两周家人可真是让人琢磨不透。许是生了什么隔阂，叶代文这样想着，可这样对他岂不是更好？
周结香看着叶代文的神色，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于是道歉：“抱歉，叶公子，刚刚我有些无礼。”
不是无礼，是心里有一种无力感，周砚留洋归来，有足够好的女子站在他身边，两人耀眼如火深深灼烧着周结香，现在她如同芒刺在背，只想离开，只想逃。
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叶代文又看了看周砚的方向，然后看了看坐在他的女子，心生一智。
“不是，我想说，你瞧，那不就是我说的‘珠光’吗？”
周结香并不想再抬头，可刚刚已经失礼，现在也不好驳了叶代文的化解尴尬的一番好意。
周结香只能硬着头皮看，好在这个位置比较隐蔽，要不是刚刚的动静的话一般人都不会注意到这里。
只见周砚身旁的女子白皙的脖颈上戴了一根极好的珍珠项链，荧光点点，似有光晕，和润又美丽。
这真不愧是珍珠中的极品。
周结香这才发现那女子一头金黄的卷发，高挺的鼻梁，红唇绽开，露出白玉般的牙齿，正在和周砚说笑。
这是外国的女子，笑盈盈的，谁见了都喜欢吧。
“这样上好的珍珠就应该配这样的美人，很好看。”
周结香夸赞了一句，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一丝酸泛，这种感觉很难受。
大抵是难受周砚回国了也没回周家，也不知他几时回来的，不知是他忙着陪佳人，还是不想见到她。
“这是哪里的话，你戴上我送你的珍珠项链也好看。”叶代文宽慰着她。
周结香牵强笑了笑，应下了叶代文的客套话。
“我方才不是说这‘珠光’有特定的含义吗？”叶代文又道。
“恩……你说。”
“据说当日出时第一抹日光映在珠光上，那戴着‘珠光’的女子将会得到天父的祝福，一生得其所爱，得其所愿。”叶代文说着又往那边看了眼。
“那位先生昨天买了这条珍珠项链，原来是送给佳人的，那西洋女子可真幸福啊。”说完叶代文又细细观察周结香的表情。
果然周结香藏不住了：“你说，那项链是那位先生昨天就买了的？”
“是啊，昨天我和那位先生还在一起谈生意。”
叶代文看着一脸茫然的周结香，感到很怪异，关于自己弟弟的事她怎么好像一点也不知道。
周结香思忖片刻，叶代文竟还和周砚谈了生意，那就是说他认识周砚？
想到方才自己露出的神情被叶代文一收眼底，她有些懊恼。
“原来如此，你说得没错，那位小姐的确很幸福。”周结香压下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平静道。
得其所爱，得其所愿吗？
所以她没有珠光，便不能爱、不能想。
好奇怪，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
-
“周砚，谢谢你把珠光送给了我。”雾思看着周砚，娇羞一笑。
雾思是她的中文名，在国外与周砚结识，父亲和哥哥在华国都颇有威望，她也是前一天才回到华国。
“我姐姐喜欢仁人君子，你想要，我就把珠光相让，这不是君子的作为吗？”
周砚侧头勾了勾唇，他故意让那个视线紧咬他不放的人看得更清楚。
听到周砚说是自己想要才给自己的，雾思的脸一下垮了下来，但仔细听他的话，她又好奇另一点：“对了，你回国这么多天了，怎么没有见你姐姐来看你呀？”
“她啊，她要嫁人了，顾不上我。”
听着周砚的淡然陈述，雾思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懂怎么安慰人，只微红着脸道了一句，“那、那没事，以后我陪你……”
没听到他的回答，雾思面上挂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周砚，待会我听不懂的你可要跟我解释解释啊。”
过了一会儿，周砚才慢悠悠道：“好啊。”
真不知道他回的是哪句话。
雾思不管这些，得到周砚的答复她顿时开心起来。
以前她老跟着哥哥和周砚身后，周砚总对她爱搭不理的，但今天她觉得周砚对她还挺上心，好多要求他都破天荒的答应了。
一定是意识到她的好了吧？这样想了想，雾思转过头偷偷笑着。
-
周结香看着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此时只想转移注意力，可眼睛偏偏不听她的，总要情不自禁去偷看几眼。
他明明只是自己的弟弟，可自己为什么要分这么多心呢。
周结香暗自叹口气：唱评弹的人怎么还没有来……
正想着，一身着无袖双鱼图案旗袍的女子抱着琵琶走上了台，向观众欠了欠身，随后坐着开始弹奏开唱。
“我有一段情呀，
唱给诸公听呀，
诸公各位心呀心静静心呀……”
每唱一句，雾思就往周砚那边靠一次，周结香就忍不住往他们那瞄一眼。
于是周结香就看见，周砚每次都要低下头听雾思讲话，然后不厌其烦的回答她。
在周结香印象里，周砚是没有耐心的，对读书写字嗤之以鼻的。
周砚在苦檀巷时常常跟别人打架，管家也不管事，有时天黑了周砚也没回家，周结香就自己出去找他。
每次都是在那个巷口，周砚坐在地上，一只手放在弯起的一条腿上，白皙的脸上挂了红，身上才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周结香来这里时父亲刚去世，她心疼周砚孤苦伶仃就被发卖到这里来，所以不管周砚做了什么，她都会让着他。
每逢看到他打完架这一幕周结香总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上前拉住他，严词厉色道：“回家上药，不许再打架。”
周砚不以为意，任由她拉着手，听着她一拳锤在棉花上似的唠叨。
第二天周结香就逼着他练字，说是要他陶养身心，周砚总是装模作样写几个字，然后说不写了。
“为什么不写？”周结香问他。
周砚抬眸凉凉看她一眼：“那我再写几个。”
周结香被他看得心里发麻，又觉得不能输了气势，于是硬着头皮说：“你能不能有点耐心？好好练字，别老想着打架。”
“怎么没有耐心了？我这不还写着呢。”
周砚歪理多，周结香讲不过他，于是就将计就计：“别打架了，你打人家我还要赔药费，你不如打我，我天天陪你打，我要证明你没耐心，我有……”
“周结香。”周砚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
“你管男人真有一套。”
所以是人有能让周砚正视文字的，能让他有绝对的耐心、放下心性，只是那个人，不是她周结香。
随着悲郁的音色调转，酸涩也在周结香心底蔓延，这是上海滩边上的海水上泛，连着细沙磨砺她的心口，传来细密的疼痛。
“我有一段情呀，
唱给诸公听呀，
诸公各位心呀心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
细细呀道来，
唱给诸公听呀……”
周结香压抑在心底的这段情，不能唱给谁听，不能道给谁听，只能自己咀嚼吞咽，让泛苦的滋味折磨自己。
他是她的仆人，也算她的弟弟，心里总旋绕着一股奇怪的情感，但她告诉自己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是源于对自己的亲人。
“结香，周结香……？”叶代文看着怔愣的周结香，朝着她失神的眼睛挥了挥手。
“啊？”周结香回过神，微微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呆问：“怎么了？”
叶代文觉得有些好笑：“评弹已经唱完了，我刚刚看你太入迷，以为你还沉浸其中呢，现在人都散场了。”
叶代文在心底冷哼，周结香显然是没听懂吧，一脸迷茫的，他请她来简直是对牛弹琴白费劲。
周结香笑着解释：“确实，我第一次来这里，是我听得太入迷了，还多谢叶公子款待。”
说完周结香下意识往周砚的座位上看，发现那里已经没人了。
看来已经走了啊。
“你是在看周砚，对吗？”叶代文看着周结香的举动，冷不丁地出声。
看来叶代文果然知道那个人是周砚。
“恩，你认识他？”周结香装作愕然的样子。
“恩，我不知道你们昨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今天看来倒像是两个陌生人。”
“没有什么，他在陪佳人，做姐姐的怎么好去叨扰。”周结香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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