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光顾着说我了，你和半音昨夜几时回的？她昨天也喝了不少酒，也不知身体如何。”
周结香试探着问了一句，看来叶代文知道些什么。
“我们看你被周砚接走也就回了，约莫是晚上九时。你别担心她，那丫头第二天就生龙活虎的，今天还说要跟着来。”叶代文失笑。
周结香心下了然，看来昨晚不是梦，是她真的见到了周砚。
意识到周结香扯开了话题，叶代文觉得他们肯定不对劲，便道：
“刚才你说不认识周砚，我还以为你们闹了不愉快。”
不知道叶代文在打什么算盘，一副沙锅问到底的做派，周结香只好假装应下：
“恩……他是我的本家，也是我的弟弟。”
总不能说仆人，因为她没有一天把周砚当仆人。
看着周结香欲盖弥彰的样子，看来他们是真的有矛盾，叶代文闪过一丝窃喜。
弟弟？
看来他猜了个半对，他就说周砚一个人势单力薄怎么可能撑起上海滩第二个周家，许是与周结香所在的周家有牵连，原来是远房弟弟。
也是，周砚那样冷血暴戾的人，和不亲的姐姐能有什么感情，也更不会管她的事吧。
“你能这样想，那再好不过了。”叶代文假装会意地点点头，“既然这曲也听完了，结香不妨去我家做客，我母亲特意邀请你去。”
“不用了，叶家多次招待我，而我却无以为报，此番再去，恐是心中愧疚难以消解。”
周结香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叶代文字里行间都有点高高在上，说话像打哑迷一样，两人之间似有道永不开缝的阴霾，压得周结香喘不过气，她没法子再应付了。
“无碍，你的救命之恩我是还不完的。再说周祖母已经同意了，托我告诉你晚上就不给你留灯了，到时候我送你回周家，不晚的。”
叶代文知道周结香最听周老夫人的话，所以知晓她的软肋，便次次拿老夫人来压她。
周结香听到是祖母默许的，也不敢忤逆，想到总是要见的，最后只道：“那结香就打扰了。”
-
叶公馆在法租界里边，官兵一一检察，守备森严。周结香跟在叶代文身后，即使没有良民证也竟安然无恙。
叶公馆里面多亭台楼阁，华木镂刻成花，雅致却不过分张扬。院中池馆水榭，花坛盆景。小路两旁藤萝翠竹，郁郁青青，点缀其间。
周家是西式别墅，没这叶公馆的典雅温吞，周结香在心底暗叹：不愧是簪缨之家。
叶代文昨夜便给叶母做了心理建设，叫她心中再不满意周结香也不要表现出来，他邀周结香上门是给人家赔罪的。
叶母是最厌那种暴发户人家的，呼呼咋咋的，不过是从南方小城来的乡下人。
她叫算命先生卜了一卦，她和周结香八字不合，心里实在愤愤不平，叶家是前朝翰林家，她难道还怕叶代文口中的周砚不成？
叶代文叫她对周结香好一点，她偏要周结香吃瘪，便也做不出大家风范了。
所以现在叶公馆的仆人只是向叶代文行礼，对周结香视若无睹。
两人走进里屋，周结香一眼瞧见了坐在主位的美妇人，穿着宽头大袖的旧式锦衣。
“妈，我们回来了。”
叶代文快步走到叶母跟前。
周结香被他落下，也紧跟其后，朝着叶母行了个礼：“伯母好。”
叶母点了点头，也没起身，一双细细的丹凤眼打量着周结香，突然皱了皱眉：“你这旗袍的衩，是不是开高了点？”
周结香被问得一惊，低头看了看，然后对着叶母的眼睛道：“半音说我们这个年纪的衩是开到膝盖以上一些。”
“我们半音可比你低多了，你拿她做什么挡箭牌。”
叶母不知怎的，听到周结香反驳她就怒火中烧一般。
果然是八字不合，难怪一见到周结香她心中便有些郁结。
叶代文想到周结香没有周砚撑腰，便也不再演戏了，看见母亲不高兴自然是站在母亲这边的。
闻言叶代文皱眉，许是也觉得周结香说话有点冲，便往周结香的旗袍上看，略微不满道：“妈不认这些的，说你开高了，你就应下，下次开低一些便是。”
气氛顿时有几分变了味，就在这时一个丫鬟进来说：“夫人，老爷说今晚还要谈生意，就不回来吃了。”
丫鬟话音刚落叶母便面色一沉，“那小姐呢？”
“小姐她……”丫鬟不敢说，语气支支吾吾。
“她怎么了？”
叶母站了起来，脸色更沉，声音不怒自威。
“小姐她还没回！”丫鬟被吓得低下头。
默了片刻，叶母拂了拂袖，“罢了，摆饭，今晚就我们三个吃。”
叶母脸黑的快要滴出墨来，但一直忍着，没有发作。
周结香上前搀扶叶母，以为叶母是因为今晚邀请了她但有两个人都缺席而生气。
“这父女俩真是一个德行！”
叶母不喜周结香的触碰，便甩开她的手，周结香踉跄往后退了几步，随后站在一旁有些无措。
想到老爷是在和那个小蹄子寻欢作乐，自己女儿还未出阁就在外走草，栓都栓不住。叶母不禁把气撒到周结香身上。
“这些事都是家常便饭了，你莫管。”叶代文适时拍了拍周结香肩膀以示安慰。
叶代文又走进叶母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打听了，周结香在周家不受器重的，妈不高兴就宣泄出来。”
“哼，我就说怕什么，我本来就不满意她，她看清楚了也好，省的我们在她面前装。”
最近糟心事越来越多，叶家最近破烂事也接连不断，子平在这个时候邀周结香上门做客，她哪有什么好脸色给她。
到饭桌时菜已经上齐，叶代文把周结香往叶母身边带：“结香，你就坐在妈身边吧。”
“吃罢，你来上海可能还没吃过这些。”
叶母看着有些唯诺的周结香，缓和了语气。
“恩。”周结香点点头，准备夹菜，手经过叶母拂起一缕风。
一阵脂粉香传过叶母鼻里，让她想起了那小蹄子，心里一阵嫌恶，便顿时开口：“你身上怎么有股樟脑丸的味道？”
周结香还没吃，被叶母的话弄得下不来台面，脸浮起一抹燥热，闻了闻身上，这旗袍是刚来上海做的，出门时也扑了城里姑娘兴的香粉。
周结香知道叶母是不欢喜自己，便起身，“那我坐远些。”
“结香，你尝尝这个，这是我们叶家的拿手菜：五柳鳜鱼。”
叶代文打起圆场，夹了一块放入周结香碗里。
周结香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把那块鱼吃了下去，那鱼入口即化，葱香味十足。
“怎么样？”叶代文期待地问她，这可是叶家才能做出来的味道，她一定会拍手叫绝。
“恩，你们家的做饭师傅……”周结香认真地评价，“刺挑得真好。”
一语双关的话一出，叶母笑了笑：“可不就是被我熏陶了？”
“结香，是这个意思吧？”叶母又看了一眼周结香，不咸不淡问了一句。
“结香，你怎么说话呢……”叶代文也拧起眉。
他好心好意请周结香来吃饭，就是为了缓和一下她和叶家人的关系，没想到她这么不买账。
再者他放在第一位的就是母亲，家里的事已经让她够烦心了，如今周结香还这样说话，岂不是让母亲心里更不舒坦。
“没事，以后是要过一辈子的，多了解对方的脾性未尝不可。”叶母见周结香没出声，又自顾自道。
“结香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门了，这性子恐怕也磨不了了，还好我们家子平心肠好，对你包容。”
“你能嫁入叶家，是你的福气。”
……
周结香不知怎么回周家的，也不知是怎么回避叶家人的眼神的，吃饭也是吃个下马威。
外面飘着小雨，周结香站在门口举起手，雨珠在手心泅开，她仿佛在水中窥见了自己霉湿的运命。
她没想过叶家竟是这等模样，叶母如此不待见她，说话尖刻得要剜了她的心。
说错了一句话是没有人向着她的，像极了在汪洋中找不到浮木的溺水者。
周家已经熄灯了，周结香叹了口气，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上二楼。
走到拐角处发现自己房间有微弱的光，不是灯，像是蜡烛。
周结香心下一阵疑惑，二楼只有自己一个人住，而且这蜡烛……离开了汉安她就再也没用过了。
莫非是阿朱还在等她？周结香这样想着，便加快了脚步。
自己的房间在二楼尽头，明明四周都是无边黑暗，但这微光给她引了路，让她每一步都走得沉稳。
迷途的溺水者在汪洋中找到一抹金色，那便是神灵的指引吧。
周结香走到门口，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停了心悸。
只见周砚长腿交叠地坐在她屋里的凳上，深色西服搭在肩膀处，头慵懒的靠着撑在桌上的手，一点烛光勾勒出他的下颚和脖颈的弧线。
金色的烛光映着他的脸，竟分不清哪一样更辉煌。
听到动静后周砚微微抬起头，周结香便一眼撞上他宛如深沉黑夜的眸子。
“阿砚？”周结香睁大眼睛喊了出来，不可思议一瞬间涌上心头。
他怎么来了周家？？！！
“看见我这么开心吗？”
周砚站起来，一片阴影覆下，笼罩着周结香。
披在身上的衣服滑落，落在地上成了无声的呜咽。
“还是他让你开心了？”
周砚继续说着，下一秒揽过周结香的肩膀把她带进了屋然后把门锁上。
“！”周结香被他的举动弄得惊慌失措。
“做了一天你未婚夫这样的人，我可不开心啊。”
周砚低沉的声音在夜晚让人迷醉，深色的眸光下，是比永夜更深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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