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少女的脚步愈发沉重，呼吸也渐渐粗重，后背的震颤越来越明显。照此情形，不等搜寻的人来，她怕是要先耗竭体力倒在这荒山野岭。
好在远处终于传来甲胄碰撞声与呼喊声，是搜救的士兵到了。
少女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得救了”，倒地时竟还伸手将他护在怀里。
萧无穷同少女一起被士兵护送入城，刚踏入莘阳城那厚重的城门，连日的伤病与紧绷的心神终于压垮了他，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后续之事如他所料，他顺利留在了将军府。可他没料到，事态竟比预想的更顺利：他并非以仆役身份留下，而是被萧将军认作养子，冠上了“将军府少爷”的名头。
他对她，一眼弃子不顾，二眼杀机暗露 ，三眼算计攀附。
那她那？
第一次见面，她不顾自身安危，将他救出。后来入了将军府，被救者成了救援者，他摇身变成了将军府受人敬重的少爷。
她为什么说是自己救了她？
是因为知道他失忆，无依无靠，才特意为他谋了这身份，想让他在将军府能过得安稳些？
这些时日，她待他的确好得不同寻常。府中下人都说她性子冷淡，平日里总待在自己院里，极少与人亲近，可她却愿意日日伴他练武，接他下学，陪他用饭。
萧无穷眉头微蹙，一个连他自己都觉荒唐的念头，竟如惊雷般猝然撞进心湖：她这般处处维护、待他不同寻常，若并非为谋算利用，那便只剩一种可能。
难道……
是对他存了爱慕之意？
这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先怔住了，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愕然，耳尖竟悄悄泛起热意，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只觉心口竟莫名漏跳了半拍。
他暗自发怔：她，当真爱慕自己？
好像的确是这样，仔细想来：她对他，一见舍命相救，二见安排归处，三见真心守护。
萧无穷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轻轻敲了敲廊下的石柱：罢了，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她这般待自己，于他而言，总归是有利无害。
萧无穷刚回屋坐下，门外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着萧音清脆的嗓音闯了进来：“弟弟，今日守岁，怎的躲在屋里犯困？快快快！正好他们都不在，你陪我去院里堆雪人！”
话音未落，她已拉起萧无穷的手往外走，指尖带着冬日里的微凉，却满是雀跃。
行至府门内的庭院中，她忽然驻足，指着眼前一片开阔的雪地笑道：“就这里！我要让他们一进府，先瞧见咱们的大作。”
说罢，她搓了搓手，眼底亮闪闪的：“这可是咱们头回联手堆雪人，弟弟你有没有信心？”
萧无穷深知她的性子，能堆出雪人的下半身已是不易，却仍顺着她的话应道：“有姐姐在，自然有信心。”
“那咱们开干！”萧音兴冲冲地弯腰滚雪，起初倒有几分劲头，捏了个不大不小的雪团便嫌累，叉着腰站在一旁指挥：“弟弟，你把这个雪球滚大些，要够圆才好看！”萧无穷依言俯身，慢慢将小雪球滚成越来越大的雪团。
忽有一团雪从身侧飞过，落在不远处的青砖上。
他回头时，正见萧音背着手站在原地，耳尖微微泛红，脸上却强装镇定，只对着他尴尬一笑。
萧无穷心中了然，索性将脚下的大雪球调转方向，低头往她身前推去。果然，才走近几步，又一团雪从她手中飞出，依旧擦着他的衣角落空。
他忍俊不禁，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连声音都染了几分暖意：“要不，我再近些？”
萧音闻言眼睛一亮，又有些迟疑：“可……可以吗？”
“便是再近些，姐姐怕也砸不着。”萧无穷故意逗她——萧音的箭术至今都让郭安林哭笑不得，十箭九空，余下一箭也难沾靶边。
“我定然能砸中！你快低头接着推，继续继续！”
萧无穷无奈摇头，只顺着她的意，继续低头推着雪球往她身前挪。
待两人相距不过一步时，那雪球终于“咚”地一声撞在他肩头，雪沫轻轻溅起。萧无穷抬眼，正见萧音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偷着了腥的小狸猫，得意道：“我就说我可以吧！”
他望着她眼底的光亮，轻声应道：“是，姐姐最厉害了。”
萧音闻听此言，眉梢的笑意愈发清亮。她旋身从身后取出一方红布包，指尖轻抬，便将那带着温软触感的布包递到萧无穷掌心，轻声道：“方才晚膳时不过是逗你玩罢了，这是父亲特意为你准备的，我哪舍得真要。”
萧无穷握着布包，指腹触到内里的温软，正愣神间，却见她腕间轻转，又从广袖中取出另一个的红布包。她眼底盛着化不开的暖意，语气里却添了几分狡黠的笑意：“这个，是姐姐我给你的。新春大吉，这辈子，能与你做一家人，我很开心。你且放心，往后这一辈子，姐姐都护着你。”
檐角边细碎雪沫悠悠飘下，沾在发间、肩头。簌簌雪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漾开，满是岁月静好的温柔。
“多谢姐姐。”
“谢什么，你可是我亲自带回来的弟弟。”萧音笑着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抬眼望了望漫天飞雪，“下雪了，我们回去吧。”
廊下灯笼映着漫天飞雪，两人并肩而行，脚印在雪地里浅浅交叠，她的笑声清清脆脆落进风里。
他侧首望去，寒风卷着雪沫沾在她发间，那笑意却暖得似能融雪，一时竟忘了言语，只望着那抹笑，连呼啸的风都似柔和了几分。
漫天飞絮似的白雪，簌簌落满窗棂。萧无穷悄悄从榻上起身，走回院中，将先前堆就的、只是一个雪球的“雪人”，细细补缀。
不多时，那雪团便化作憨态可掬的雪人，眉目依稀，静静立在皑皑白雪间。
枕下那柄常年相伴的匕首被今日萧音亲手递来的红包取而代之。
入睡前，萧无穷望着帐顶流苏，终于想通了迟迟未走的缘由：眼下天寒地冻，路远难行，倒不如待来年开春，冰雪消融后再作打算，才算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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