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八月十二日,西北军联盟既定逾一载,今奏捷于朝,西北诸州山匪悉平。
晨雾尚未散尽,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已挤满了扶老携幼的百姓。檐角灯笼高悬,鞭炮声从街口一路炸响到城门,红纸碎屑混着欢呼,在风里卷成滚烫的浪。
前去剿匪的军队回来了。
马蹄踏碎晨雾,青玄色战马率先冲破城门,少年勒紧缰绳,马首人立而起,前蹄踏空的瞬间,满城喧嚣陡然一静。
他未披沉重铠甲,只着银白嵌黑纹的轻骑劲装,墨发高束,额间悬着一枚玄铁云纹面具,仅遮去鼻梁以上,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紧抿却不凌厉的薄唇,以及一双在晨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眸,冷白肤色与玄铁面具撞出惊心动魄的少年气。
“萧小将军——!”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这声未得朝廷册封的称呼,瞬间如潮水般席卷长街。
两侧百姓涌到街边,青石板路上,孩童们着急忙慌的往前挤,妇人将绣着平安纹的帕子往他马前抛,老者颤巍巍扶着墙,浑浊的眼里映着那道挺拔身影,反复念着“大捷了”。
剩风吹动旌旗的猎猎声。
面具下的目光扫过人群,没有倨傲,只淡淡颔首,可这一下,却让百姓们更激动了。
他们将自家酿的米酒往随行士兵手里塞,人们踮着脚想再看清些他的模样,抛向队伍的鲜花和帕子,落在甲胄上,那是莘阳城最炽热的排面,尽数给了他们的少年英雄。
没人在意他没有将军的印绶,在这座刚被他从匪患里救出来的城里,他勒马立于晨光中的模样,玄铁面具遮不住的锐气与少年感,就是百姓心中最该被称作“将军”的模样,是他们用欢呼与热望,亲手捧出来的英雄。
街尾高台上,谢知府领着一众地方要员早已等候,青色官袍、褐色戎装,此刻都难掩激动神色。
萧无穷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干脆,他大步走向萧天阔,刚要开口,便被他一把按住肩膀。萧天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小子,没给萧家丢脸!
“义父,孩儿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一旁的谢济川连忙上前笑道:“无穷啊,可不能这么说!如今青出于蓝!你此番剿匪,真是为咱们莘阳立下了不世之功啊!”
“谢知府过誉了。”萧无穷抬手行礼,目光扫过身后的官员们,“此次大捷,多亏将士们浴血奋战,也离不开诸位大人在后方筹备粮草。无穷不敢独揽功劳。”
“将军谦逊,更显风骨啊!”通判大人笑着附和,“我们这些老家伙,今日见你们年轻人这般出息,高兴啊!”
周围的官员们纷纷点头应和,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里满是疼惜与骄傲。
谢孟瀚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脸上堆着热络笑的容,“萧小将军此番大捷,真是扬我莘阳八面威风!整个城的百姓,这几日都在盼着您平安归来呢!”
话音未落,他便越过众人上前一步,双臂一伸就揽住了萧无穷的肩背。紧接着,谢孟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哟,命挺大,竟还真的活着回来?”
萧无穷脊背挺得笔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平静无波:“托谢小知府的福。”
“那你可真托错了。我可从来没替你祈过福,你能活着回来,全靠自己命硬。”
谢孟瀚松开手,后退半步,脸上又瞬间堆起方才的热络笑意,他拍了拍萧无穷的肩膀,声音抬高了些,“往后,你便是咱们莘阳的顶梁柱,我这做兄长的,都要沾你的光了!”
谢孟瀚这番话落,周围的官员们立刻跟着附和起来,笑着拍萧无穷的肩,赞他少年有为。
人群里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呼,连孩童都举着小红花,跟着大人喊“将军威武,士兵们辛苦啦”。
谢济川清了清嗓子,往前站了半步,双手抱拳,对着萧无穷身后整齐列队、虽满身征尘却依旧精神抖擞的士兵们,声音洪亮地开口:“诸位将士!”
一句话落下,原本还喧闹的人群瞬间静了,连风吹动旗帜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此次剿匪,你们跟着萧小将军深入险境,斩匪首、平贼窝,护了这一方土地的安宁!”谢济川的声音里满是恳切,“你们是莘阳的英雄,是百姓的靠山!辛苦你们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百姓们纷纷朝着将士们拱手,将士们也挺直了胸膛,脸上露出了连日征战后难得的轻松笑意。
“眼下,城中早已备好庆功宴,好酒管够,大块肉管饱!今日不谈规矩,不论文武,就一个目的——给咱们最英勇的将士们,接风洗尘,庆功!”
“好!”士兵们齐声应和,连带着百姓们也跟着欢呼起来。
一时间,鞭炮声再度响起,彩旗招展,百姓们簇拥着士兵,浩浩荡荡往城里走,阳光洒在每个人脸上,满是安稳的喜悦,和对英雄的热络。
谢孟瀚几步凑到萧无穷身侧,眼角余光扫过周遭,声音压得低,“她那?”
“回去睡觉了。”
“慵懒,不可取。”
萧无穷:……
谢孟瀚见他不搭腔,目光又落上他脸上,“还有你,顶着个冷冰冰的壳子招摇过市,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是凯旋的大英雄?故作姿态,矫情做作,不可取。”
话音刚落,他也不等萧无穷反应,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转身混入人群。
萧无穷面具下的脸色沉了沉,满心只剩两个字——无语。
******
将军府西跨院的软榻上,萧音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被子裹着身子滚成个暖融融的团。
身下松软的褥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跟前些日子在山谷里,天天靠着湿冷的树干、枕着硬邦邦的山石睡觉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
舒服,实在是太舒服了。
“小姐,您醒啦?”贴铃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少爷他们已经进城了,满城的百姓都去迎接呢,您要不要也去门口瞧瞧?”
萧音眼皮都没抬,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含糊道:“我去凑什么热闹,我又不是没见过。”
“对了,将军还传话过来,问您晚上庆功宴去不去。”
萧音下意识的想起以前庆功宴上的经历,猛地打了个寒颤,脸上的惬意瞬间散了大半。
那场合,真不是她这种人能待的。
“不去不去,”她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语气斩钉截铁,“谁爱去谁去。”
“那晚上府里可就只有小姐您一个人了用膳了。”
萧音慵懒的翻了个身,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那可不一定哦。”
******
庆功宴的正厅里,烛火通明,酒香与菜香交织。满座官员围着的萧无穷,端着酒杯,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嘴里的官话一套接一套。
“萧小将军真是虎父无犬子!年纪轻轻便有此等战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可不是嘛!有胆识有谋略,咱们这些老家伙当年可远远不及!”
“往后莘阳有小将军坐镇,咱们也能高枕无忧了,萧老将军好福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捧着萧无穷,话里话外都是奉承。萧无穷端着酒杯,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一一颔首应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向对面的谢孟瀚。
谢孟瀚正斜倚在椅上,手里把玩着酒杯,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萧无穷内心冷笑,忽然抬声道:“诸位大人过誉了。此次能顺利剿匪,除了将士们奋勇,也多亏了谢小知府在后方协助。”
他看向谢孟瀚,语气诚恳,“谢兄身为探花郎,不远万里从京都来到莘阳城,将莘阳的民政打理得井井有条,粮草调度更是及时,若非谢兄,我等在前方也难以安心作战。”
这话一出,原本围着萧无穷的官员们立刻转了方向,纷纷涌向谢孟瀚。
“哎呀,谢小知府竟也出了这么大力,真是文武双全啊!”
“探花郎果然不同凡响,既能提笔安天下,又能暗中助战事,厉害!”
“谢知府好家教,虎父无犬子,跟萧小将军一样,都是咱们莘阳的栋梁!”
谢孟瀚脸上的笑意一僵,在心里暗骂一声萧无穷,却也只能放下酒杯,起身拱手,拱手笑道:“萧小将军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我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哪及得上小将军亲临战场、浴血奋战?”
两人一唱一和,开始了商业互捧。
你夸我战功赫赫,我赞你治政有方;
你说我年少有为,我说你前途无量。
句句热络。
其他官员见状,也跟着凑趣,一会儿夸萧无穷骁勇,一会儿赞谢孟瀚能干,毕竟两人一个是萧将军义子,一个是谢知府之子,又都是年少有成,谁也不愿得罪。
萧无穷抬眸看向谢孟瀚,眼底带着一丝冷意,嘴角却笑意更深:“谢兄今日倒是喝得尽兴。”
谢孟瀚回以一个笑:“见小将军凯旋,一时高兴,倒是失了分寸,还望小将军海涵。”
一来一往,两人都成了官员们追捧的焦点。他们端着酒杯,脸上都挂着温和的笑,对着长辈官员们勤勤恳恳地应付着,时而颔首,时而附和,礼数周全得挑不出半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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